门没插,妈妈给留着门呢。
弟弟妹妹都睡了,妈妈还在灯光下缝衣服,听见门响,放下手中活赶快出门看。
我跑进来和妈妈撞个满怀,妈妈边接过爸爸手里的包袱边问:“怎么这么晚才到家,没坐马车吗?”
爸爸以胜利者的口气得意地说:“哪舍得坐车,跑回来又省一块多钱,你看运强跑的多精神!”
妈妈自言自语地埋怨:“带着孩子还不坐车。”
爸爸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妈妈说:“运强可能饿了。”
妈妈赶紧拿碗筷说:“快洗洗手吃饭,我刚热了一遍,就知道你不舍得在外面买东西吃。”
妈妈盛两碗玉米馇子粥放桌上,又端一盘蒸过好几遍的咸鱼说:“给你们留了好几天了。”
妈妈边说边看着我狼吞虎咽地吃饭,问爸爸:“你们一天没吃饭了吧?”
爸爸边吃边说:“哪能,你给我带的饼子今天晚上上车后才吃完,中午还给运强买油炸糕吃哩。”
妈妈怀疑地看着我,我点点头,爸爸也开心地笑着。
我抬起头对妈妈说:“妈妈你也吃。”
妈妈没吱声,忽然发现我的脸不对劲,用手轻轻地摸摸问:“这是怎么了,都破了?”
我委屈地想哭,又怕爸爸责怪我,便说:“不小心摔的。”
妈妈没再追问,仔细地看着我,好像重新认识一样。
分别二十多天,妈妈心里十分惦记大女儿,也看出女儿的心情不是那么快乐。
我不敢正眼看妈妈,只是一口一口地往嘴里添饭,心里真想抱着妈妈大哭一场,诉说心里的憋屈,看爸爸在旁边坐着吃饭,我没敢哭忍住了。
第二天早上,我只觉得浑身疼,头像炸开似的疼,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
弟弟妹妹看大姐回来了非常惊喜,叫大姐起来和他们玩,我无精打采地向他们笑笑。
妈妈过来叫我吃饭,我没动,妈妈摸摸我的头、前胸,惊讶地和爸爸说:“运强发烧了,”
又和爸爸说:“你看她昏睡的样子,是不是吓着了?”
爸爸也过来摸摸我的头:“真烫,发烧这么历害。”
又心疼地说:“有可能吓着了,昨天中午我领她爬小山时,摔了一跤,把鼻子摔出血了,脸也划破了。”
妈妈昨晚在灯光下没看清楚,这回仔细一看,鼻子上还有干了的血痂,脸上擦破的地方也定痂了。
爸爸做个鬼脸说:“要么怎么会买两个油炸糕哄她呢。”又说:“昨晚走了十几里路可能累了,走高梁地那段,连我都害怕不知她害怕了吗?”又为自己辩解说:“小孩可能不知道害怕。”
妈妈这回全明白了,埋怨爸爸说:“这么黑的天,又这么远,带着孩子咋就不舍得坐车呢?”
又说:“你没好好领着她,不知道她从小就胆小吗?”
爸爸看我昏睡的样子有些内疚自责,后悔地说:“想坐车了,走出站台觉得晚上挺凉快,坐火车硌的屁股疼,坐累了不如走走舒服,谁知小孩受不了,要知这样不如坐车了。”
那时有病从没去过医院,妈妈又找来那个我最怕的老刘太太。
老刘太太看看我昏睡的样子,这摸摸那按按,说些妈妈听不懂的医话,然后拉着长声说:“是内火攻心加上又累又吓,这孩子体质不好,经不起折腾,我试试吧。”
说完拿出一个小包袱,里面什么都有,都是治病用的。她拿出几根银针,给我到处扎一顿,昏睡的我不知害怕也不知道疼。
老刘太太又在我头上扎针放血,自言自语道:“看这血都是黑的。”
妈妈紧张地在旁边看着,老刘太太做完这些后,又教我妈妈说:“给孩子到处推推搓搓,后背、胳膊、腿和手脚。”
妈妈忙着给我推搓按摩,老刘太太坐在一边点上她的大长烟袋,吧嗒吧嗒地抽起来。还指点妈妈哪里用力推,哪里轻轻推。老刘太太临走时说了句:“晚上给孩子叫叫魂,这魂不知吓掉在哪了?”
妈妈早也想到叫魂的事,听老刘太太这么一说,觉得一般的叫魂法不行,妈妈想让爸爸写个聚魂码(爸爸不知什么时候在哪学的,会写聚魂码),就是用毛笔在黄裱纸上写些什么画些什么,给吓着的孩子叫魂,左右邻居也有求爸爸给写的,都说挺灵。
夜深人静,人们都睡的时候,妈妈拿着爸爸写好的聚魂码在我头上边转边叨念着,叨念几圈后把聚魂码在我头前的地上烧了,还把我的衣服倒盖在身上。这一切都做好了,妈妈以为就会好的。
两天多妈妈不断地给我推搓按摩,烧终于退了可还是昏睡。
第三天下午,我听见弟弟妹妹在打闹的声音,睁开眼看看,妈妈正坐在我身边,只听妈妈兴奋地说:“终于醒了,运强醒了。”
妈妈又说:“你睡了好几天,可把妈妈吓坏了。”
我看着妈妈就想哭,满腹的委屈让我一下扑到妈妈怀里痛哭起来,哭的那么伤心那么委屈。
弟弟妹妹听见我的哭声,都跑进屋里,妹妹趴在炕沿上看着我发楞,弟弟拉着妈妈的衣襟晃悠着叫妈妈:“妈妈,妈妈······大姐,大姐领我去玩吧。”
妈妈止不住眼泪簌簌流到腮边,谁也不说话。
弟弟张望着哇地一声哭起来。
妈妈赶紧蹲下抱起弟弟,擦擦脸上的泪水,拍拍我说:“别哭了,看把连强都吓哭了。”
我止不住委屈的眼泪,抽泣着问妈妈:“为什么把我送给人家,我不去,我哪也不去,饿死也不离开妈妈。”
妈妈心里明白我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那么委屈。妈妈可怜这苦命的女儿,也是没有办法,妈妈也在为我流泪。妈妈没吱声,一直拍着我的背。
我又说:“我能干活,我会有用的。”
我一边说一边脑海里出现大家都夸“转运是福星,连强是有福之人”的声音。自卑的阴影又紧箍着我,我低下头松开抓着妈妈的手,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泪水,摸摸嘴边上的红痣,好像这都是我的错。
又哽咽着说:“我可以自己去挣钱交学费、买书买笔、我也会买纸订本子。”
“妈妈,我不愿离开家,不愿离开妈妈。”
妈妈又止不住泪水汩汩流下,把连强放在炕上,赶紧把我搂在怀里说:“妈妈也不想把你送人,是想试试你在三姨家住行吗?和你三姨作个伴,她家比咱家吃的好,让你少受点委屈。”
妈妈的话又让我想起了三姨家的那个老太婆,眼泪哗哗地又流出来了,我边哭边诉说那老太婆恶狠狠的样子,怎样骂我、斥责我,不叫我名字,叫我“红嘴巴子”。说到这我哭得更伤心,难道这都是我的错吗?怎样才能改变自己呢?难道这辈子就完了吗?我不服气地越哭越伤心。
妈妈拍着我说:“不哭了,不哭了,不哭了。”
可妈妈的眼泪却滴在我的脸上。
我抬头望望妈妈,难过地说:“不哭了。”
停了一会,我跟妈妈说我和爸爸从车站回家的路上,恐怖惊魂的一路感受,妈妈没有打断我的诉说,弟弟妹妹也乖乖地听着,我像覆盆倒豆似地把心中的委屈和冤气全部倾诉出来。
妈妈安慰我说:“再也不让你离开妈妈了,好好上学吧。”
说也奇怪,自从我大哭一场发泄一顿以后,心情轻松多了也有了精神。我想下地玩,下了地只觉得身体轻飘无力,走路打晃。
妈妈看着我的眼睛说:“看你现在的眼睛多明亮,不像前几天眼珠混浊无光,你的魂掉太远了,聚魂码找了你这么多天,才把你找回来。”
妈妈得意而又疑惑地看着我的眼睛说:“人吓着掉魂了眼就混,好孩子有精神眼都是明亮的。”
妈妈看我晃晃悠悠地走路又说:“你得好好吃饭呀,都几天没吃饭了。”
这时我真觉得有点饿了,就说:“妈妈我想吃饭。”
妈妈高兴地忙去橱柜里找饭,拿出一个玉米饼子掰一半给我,又拿出一盘咸菜豆让我吃,还说:“中午给你做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