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娃 女婴 枫桥
枫桥镇是座古老的镇子,因为地势偏靠山区,属于政府保护的风景区之一。镇里有几百年的旧居好几处,已经被列入国家文物重点保护的宅院。
枫桥镇是因一座桥而得名,枫桥又是因一棵千年枫树得名。
枫树站在桥边,桥下流着山上常年不枯竭的泉水,叮叮咚咚唱着丑娃最喜欢的歌。只有丑娃听得到,那歌是唱给他的,他的母亲也是这样唱着歌离开人世。
有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捡拾着最后一拨的垃圾,听出泉水的歌声里有一个婴儿的哭声。他熟悉这声音,因为他未满月的小妹就是这样哭着和妈妈死在火里。
枫桥下的大青石台,上面搁着一个东西,软软的不像石头。是个刚出生的婴儿,哭声响亮,掺杂在水流里格外悦耳,是的,是悦耳。
丑娃落泪了,他想起被火吞灭的母亲和妹妹,想起自己一脸一身的疤痕。
突然他风一样地跳下青石,抱着婴儿回了家,那个古老大宅子里的一间耳房。
身后,似火的枫叶被一阵秋风扫落,洋洋洒洒落在水面,静美如画。
丑娃四岁时,那座大宅子被火烧了一次,坐月子的女主人和女儿被闷在屋里,死了,只有丑娃被救了出来。
那时丑娃不叫丑娃,叫姜生,父亲姜怀德,常年在百里外的城里坐堂看诊,是大夫。出事后,父亲拿了一笔钱给姜生治好伤,人就走了。
从此姜生再没了生活的希望,毁容,孤儿,靠着四邻的可怜,有一顿没一顿的。
时间久了,他变的古怪起来,长到十八九时,更是不把一张吓人的丑脸示人,活的像一具野鬼。
他只有晚上才出来,捡些能卖钱的废品,所以不少人故意在晚上才丢垃圾。
渐渐地镇上的人忘了他的名字,说起来都叫他丑娃。即便是三十多了,因他时不时地低头塌腰,总也觉得还是那个娃。
枫桥镇风景优美,泉水养人,姑娘个个生的水灵。丑娃老远就躲着,生怕自己把人吓哭。人过去后,他又偷偷看着发一会儿呆才走,有人瞅见,也为他惋惜。
孤独的丑娃,抱着婴儿喜得合不拢嘴,他觉得是老天爷可怜他,才送来的。
所以当镇上的干部来要孩子时,他一反畏缩,强硬地留下了婴儿。弄的那人无奈:“行,你就养着,要是人家家里来要人,你可要放手。”
于是,丑娃又多了个心事,生怕到手的孩子又飞了。
婴儿是在秋天生的,又是在水边找到,丑娃就给她起了个秋水的名字。
他学着那些带娃的女人熬了米汤喂,蒸了细细的蛋糕喂。过了段时间,秋水的红脸蛋瘦了,还拉稀。
他也顾不得躲人,扯了块黑布蒙上脸,就露俩眼睛。隔三差五打探得哪家有吃奶的娃,就死皮赖脸的抱着秋水上门讨吃的。
时间一长,镇上的人也习惯了,几天不见他,还让人去叫。
秋水就这样吃着百家奶长大了。
而丑娃因为习惯了蒙脸,敢在街上走了,高大的身量也显露无遗。谁家有个需要出力的,他都不惜力气,所以丑娃又得了个外号,蒙面侠。
他确实自信了,有了女儿,就是有了一个家,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若不是秋水十二岁那年,一个女人的介入,他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我的丑爸爸
我叫姜秋水,我的爸爸很丑,但我很漂亮。
每天清晨,我坐着小板凳,镜子里的小姑娘就是我。眼睛大大地,脸蛋红红地,嘴巴翘着。爸爸老说我是朵喇叭花,还说他听见这朵喇叭花唱歌了。
他就坐在我身后帮我梳小辫,嘴里哼着儿歌小调。歌声就从那块蒙着脸的黑布里清晰的传出,我已经从他嘴里学了不少歌了。
那块布从我记事起就有,爸爸从没摘下来过。我经常伸手吓他,他哄我说我会害怕。其实我才不害怕呢,我早就见过了,是在他睡觉的时候。
爸爸长的是和别人不一样,他的脸上有疤,还是很大很深的疤。那条疤一直扯到他的下巴,连下巴也是两边不一样,再热的天气有疤痕的地方也不出汗。
可爸爸为什么说丑呢,只是与别人不一样罢了。可他的眼睛和我一样漂亮啊,还有鼻子,没有疤的。
他唱歌的声音也好听,只唱给我听。还有,他的力气好大,能扛着我走遍枫桥镇。
从我记事起我出门总是比别人高,那是我坐在他的肩膀上,看天也近,老枫树的叶子也够得着。
那些大婶大妈们总是背后说爸爸很穷,可我觉得我比同龄的孩子过的更好。我出门坐着爸爸的肩膀,比他们都高。他们的爸爸也从来不像我爸爸一样,走哪儿都和我一起。
我最喜欢镇东头郭爷爷那家的炸糕,爸爸每次都会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钱给我买,眼都笑弯了,一直看着我吃完。
家里摆满了他给我做的玩具,小鸭子小兔子,有木头的,有纸浆的,画的五颜六色,比外头卖的还好。
有一次我把膝盖磕破了,爸爸抱着我去镇上的卫生院包扎,回来又买了我爱吃的水果哄我。
当时我很疼的,又怕爸爸担心,就忍着没哭。想到他脸上的疤痕,那时也很疼吧?我伸手揭开布,摸着那些疤痕,就问他,你以前是不是很疼很疼?
爸爸眼睛红了,抱着我说:“不疼,不疼,有了你,爸爸哪都好,就是心疼。”
爸爸的声音变了,我搂着他的脖子,能感觉到他在哭。但我不敢回头看,怕他会害羞。
我喜欢我的丑爸,他也慢慢老了,两鬓也生出了白发。在那个女人来之前,我从没想过还要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