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正烈，闷湿的天气让赶路的人更加心情烦躁。
绵绵家倒是距离不远，从河的下游一直往上，绕几个弯便到了。
村口祠堂里头早已聚满了人，个个表情严肃，早已摩拳擦掌，要处置绵绵这个不太听话，敢向外人求助的“叛徒”。
裴淑清又是什么人？
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这点小小的阵仗根本不放在眼里，冷笑一声，迈着步子走得更快了。
绵绵咬着唇，低头跟在后头，不自觉地，目光便落到了裴淑清腰间那两把刀上。
那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样式，但是她亲眼看到，姑姑是如何用这两把刀将那些人打得个落花流水，狼狈逃窜，绵绵第一次，看到了女人，原来也可以是这个样子！
强大，自信，快意恩仇！
若自己也有这身好功夫，那么，谁还敢欺负自己，欺负阿娘？
慕强向利，这是人的本能，不用教，绵绵也知道。
于是，从早上裴淑清赶跑那些人到现在，不过半日，绵绵便与她亲密交好，甚至已经开始改口管她叫姑姑。
虽然，绵绵觉得这样叫有些奇怪，但既然她喜欢，绵绵也没有什么意见。
“姑姑，这刀有没有名字？”
绵绵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是鸳鸯刀呢，跟了我大半辈子了，后来舍不得，当成嫁妆一起嫁了过去，自己偷偷珍藏着，没想到，如今，也只有它还陪着我。”
裴淑清说到这，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带着复杂情绪的微笑。
“这刀左手刀长，右手刀短，长刀主要用来抵挡，而右刀用来进攻，双刀互相配合，才能将其的威力发挥到最大，但是，我家其实并不是以这鸳鸯刀闻名，比如我家父兄，使得最好的，是长枪，只不过，我自己喜欢，所以不顾家人反对，选了鸳鸯刀来练。”
绵绵不懂得功夫上的事情，只是听她这样一说，又点了鸳鸯两个字，从前听父亲说过，汉人情侣之间，最喜欢用鸳鸯来比喻情深，不由脸上一红，呐呐说了一句喜欢。
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地，究竟是这鸳鸯刀中带着鸳鸯二字，还是喜欢这三个字带来的可以依仗的强大力量。
两人的出现，顿时让原本正叽叽喳喳议论纷纷的那些长舌妇们利落地闭了嘴，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们。
宗祠门口早已坐了几位老人，其中一个年岁最大，胡子最长，手中持着一根龙头拐杖，旁边坐着两个打扮怪异地青年男女，约莫三十多，男子相貌平平，脸色微微有些黝黑，身材高大，只是微微有些龅牙，让他到有些猴样，他面前摆着一盆清水，一块磨刀用的磨石，沾了水，一下一下地磨着手中的刀，那刀通体黝黑，与其说是刀，倒不如说，是一把寻常割草的镰刀。
而另外一个女子略微有些圆润，五官平平，唯独那一双眼生得极好，媚眼如丝，一不小心，便能将人的魂给勾了去，只是这女子脸上有些麻子，鼻子又略微有些塌，两个圆圆的鼻孔微微外翻，实在说不上什么美丽。
看来，这两位，便是他们请来的能出头的人了。
裴淑清目光飞快地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冲着两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村长率先开口，但还算客气，毕竟此地亦有些汉人，多为寄居之客，实在没有必要非要伤了和气。
早上阿大他们回来没少同他诉苦，一番唇舌下来，竟将这个汉子女子形容的犹如罗刹一般，凶神恶煞，威武非凡。
如今一见，倒是气质出众，看起来倒不像阿大说得那般不堪。
若是再年轻些，也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
村长活了一把年纪，看人的眼光倒颇为准确，心知这女子与寻常汉人不同，又着人打听过，这女子不过是暂居此地，用不了多久，便要走的，没有必要与之为难，故才以礼相待，一则正应了汉人那句先礼后兵，伸手不打笑脸人。二则，到底是族中家事，实在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
况且，最近来了不少外乡人，上头忙于应对，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只怕整个村的人，都会受到牵连。
“绵绵到底是我族中之人，早上之事，算是年轻人莽撞，客人既然将人送回，此事便也作罢，阿柔，将孩子带回去。”
那个被称作阿柔妇人想必便是绵绵的娘亲，一双眼熬得通红，显然哭过，听村长一说，先是打了个哆嗦，抬头看了看女儿，略微有些愧疚，但抵不过族中诸人的压迫，走上前来，伸手便要来拉绵绵。
“且慢，人我是送回来的，只是......我听说，村中陋习，要将绵绵嫁山神，此事可当真？”
这话一出，顿时激起群愤！
“这是我们村子里的事，与你无关！”
“对，你们汉人懂什么，山神是我们的神明，轮的到你狗屁说话！”
开口的有些面熟，正是早上来找麻烦那伙人中的一个，见识过裴淑清的功夫，见她冷冷扫了自己一眼，忍不住有心惧怕，缩了缩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伸手指了那个叫作阿柔的女人：“你可别说我们不讲道理，这就是绵绵的娘，这丫头的爹早没了，现在她娘在，要是她娘同意，你也没话说了吧！”
裴淑清先是看了看那妇人一眼，又回头看了看绵绵，见她点头，知道两人确为母女，便让绵绵向前推了推。
“行吧，既然你是这丫头的娘，那我自然没拦着的道理，只不过，你这当娘的，总该出来说句公道话吧。”
来的时候，绵绵同她说，昨日她娘为了她，同村长大闹，想来也是个有血性的女子，只要她开口说个不字，这事，自己便出面给平了，保管这些人服服帖帖，没人敢轻易为难她们母女。
刚柔并济，恩威并施，豪门驭下的本领，裴淑清那自有自己一套心得经验，区区一伙乡民，根本不在话下。
“娘......”
绵绵红了眼，看着阿娘，忍不住想伸手去拉，但却被她不自在地偏了身子，扭头不敢看她。
绵绵不傻，一颗心不由往下沉了沉，心底不由泛起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这预感便成了真。
“能够侍奉山神......是你的福气，绵绵，这是你的荣光，得、得认！”
绵绵冷不防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然后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娘、你说......什么......”
绵绵瞪大了眼睛，咬着唇，死死不让自己的露出一点软弱神色，但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
但令人失望的是，那妇人虽于心不忍，但还是开口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如果说，第一次的话尚且难以出口，到了第二次，这话便要冷漠、顺溜了许多。
“不、不可能、阿娘，你骗我，昨天，昨天，你、你还为我同村长争吵，怎么今天......今天......”
绵绵心中顿时乱作一团，语无伦次地摇着头，仓皇之中，她抬头看了周围一眼，却发现，原本平日里温柔和睦的叔伯婶婶只是沉默地盯着自己，竟无一人上前为自己说上一句好话！
是了，若是自己不去，那么，他们的女儿就有一人会遭这罪，人都是自私的，刀子没砍到自己身上，谁都不会疼！
绵绵像个溺水的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母亲的胳膊，带着卑微的祈求与猜测：“娘，这不是你自己的意思对不对，是、是他们逼你的对不对？你说话，说话......没关系，这位裴姑姑很厉害的，有她在，没人能为难你，我们、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反正，我爹是个汉人，你嫁给我爹了，便和这些人没有关系的，对不对？”
听到这话，那妇人仿佛听到最恶毒的诅咒一般，整个人仿佛被什么肮脏的东西烫到一般，狠狠甩开了她的手。
“不、不是这样，是、是我自愿的，绵绵，乖乖听话，不要闹、不要闹！”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尖锐的女人声音轻轻响起，带着看戏的欢愉，拍了拍手，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小妹妹还真是笨，你大约不知道，你娘可是恨死你那个死鬼的爹了呢。”
绵绵怔怔地扭过头，看着说话的人，正是那个圆脸女人。
“你胡说，我阿娘和阿爹感情一向和睦，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在这里挑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