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来没坐过这样偏的位子,虽然它并不靠后。我一时心里无法接受。
可教室的座位,现在是先到先得,谁也不认识谁,坐哪里完全要看自己。
映雪没抱怨它,她觉得第四排也不错,能很清楚地看清黑板。
我坐在边上,抬头看黑板的时候,黑板总给我一种斜斜的感觉。
这让我有点担心,担心我的眼睛会不会变成近视或者出现别的什么问题。
我的右眼还不得不避开映雪的脸。她坐在我右边,我抬头时,余光总是扫到她的脸。因此,我很担心上课时不能专心看黑板,听老师讲课。
我的左边,我不扭过头,就会什么都看不到。因为左眼还没好,要时常闭上,避免它过度劳累。
左眼闭上时,我只能看到自己模糊不清的鼻梁,隐约得像远处云雾缭绕的大山一样。
我想我应该坐在最右边的窗户那里。那样我只要不扭头,就不会看到映雪,也不会用余光扫视到坐在我右边的所有人,那样我心里会踏实很多。
上课铃声像刀子划过玻璃窗那样刺耳。我不得不尝试着接受它。它不再是浑厚悠远的钟声,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班主任进来了,就是先前我们见到的王老师,大概也是教语文课的。要不然,真想不出她会教别的什么课。
她拿了一张表,一上来先介绍了自己,接着就开始点名。
她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念下来,到最后我都没听到映雪的名字。我估计她是忘记了映雪执意在五班上课的事。
刚才念到我的名字时,她也完全没往我这边看,自然也注意不到映雪的存在。
她念完以后,放下名单,准备讲话。我以为她要靠升学考试的成绩来排座位,结果她只是向大家问好,说什么很高兴大家来这里念书,之后的一年一起共同努力什么的。
我有点失望。不过,映雪都接受了,我也该学着她接受不排座位的事。
映雪大概是坐不住了,因为王老师一直没提起她。我也想着要不要下课以后去和她说一下。
映雪握了一下我的手,站了起来,说:“王老师,我在这里,你没念到我的名字。”
王老师的话被打断了,起先不是很高兴;当她看到是映雪的时候,又笑了起来。
她说:“你真的来了!我还以为你只是闹情绪,不会真的要这样做。”
听到王老师的话,我很惊讶。她大概觉得映雪年纪小,换班级只是一时冲动,不敢在没有被允许的情况下这么做。
“嗯。”映雪应了一声。
“那好,我知道了。”王老师转向全班同学又说,“同学们,这是从三班调换到我们班上课的映雪,既然映雪先说话了,那就由她做自我介绍,然后按名单一个个上讲台介绍一下自己。”
映雪突然就被叫上了讲台,这是她最不怕的地方。
她说得一如既往的好,她还提到了我,说起她为什么要来五班上课。不过,她没有提我眼睛的事。
她只是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她说这些的时候,我就想以后我和映雪大概就会是人尽皆知的一对了。
可我又不觉得是这样,要不然,同学们甚至王老师这样看我们的话,大概我们就会被认为是早熟、早恋什么的。
这在学校里是被禁止的。王老师自然不会放过我们。
她大概会让我们叫爸妈来,或者上报给教务处或者别的部门。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好事。映雪却说出来了。
她大概觉得这没有什么。我们一起长大就这么简单。
王老师真的提到了早恋这问题,不过,没有说我们。她只是说现在要以学习为重,不能把心思放在别的事情上。
她没说得那么明显,大概以为我们能听到,也好警告我们不要进一步发展。
我估计她觉得这是入学的头一天,什么事情都还没发生呢,不好指责我和映雪。
映雪一上台就赢得了所有的人目光,这我早就想到了。
轮到我的时候,我迟迟不敢上台去讲,本来习惯了讲台的我,却变得畏首畏尾,害怕站上去了。映雪拍了拍我的胳膊鼓励我,我才走向前去。
我看到的是一群陌生人,完全不熟悉、不认识的人。
我没有什么话要说,也不想向他们介绍自己是谁,来自哪里,有过什么辉煌或者凄惨的过去。
我和他们有隔膜,他们还不是我世界里的人,我也不想分享我自己给他们。
结果,我只是说了名字,提到和映雪一起来这里上学,顺便提了一下映雪参加的歌唱大赛的事,让她在同学们心中的地位又提升了不少。
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有说什么了。
同学们产生的关于我和映雪的印象,大概就是她是各方面都优秀的姑娘,我则是呆头呆脑,不敢高声语的人。
我们俩一起长大,我的表现多少有点让人不敢相信。因为我们的个性看起来完全是相反的。
本来我该是胆大、勇敢、无畏的人,这些品性却全都在映雪的身上得到了体现。
实际上,我是胆小、唯唯诺诺、声音小的人。我的形象仿佛突然间就变成这样了。可这是我呈现给大家的,又能怪谁呢。
谁都没记住我,这是意料之中的事。相反,映雪赢得了大多数人的心。
因此,我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没人选我当班长了,映雪却还可以继续当她的学习委员。
她本来不想当它了,因为我不是班长。
她甚至站起来明确说自己不想当学习委员了,当了五年已经当够了。可同学们不同意,王老师又强力支持她继续当下去。
她看了看我,寻求我的意见,我当然是支持她的。她也就接受了。
班长是一个叫王文龙的同学,长得人高马大。他当班长并没有得到全班同学的推荐,是王老师点名要他当的,大概只是看他是班上块头最大的人。
“我不想做什么学习委员了。你看看他们……”映雪低着头小声和我说话。
“我希望你能当,因为你表现得太好了,他们都没你出众。他们站在讲台上轮流讲了一遍,我谁也没记住。你的自我介绍肯定大部分人都记住了。”
“要知道是这样,我就不该那样自信地表达自己;就该学你,把所有事都隐藏起来。”映雪说。
“我可不想大家注意到我,我的眼睛。要不然,他们说不定怎么看我呢。不过,我刚才真得很不安,上台说话变成了我害怕的事情。”
“你这是后遗症,还没从伤病中恢复过来。没什么可怕的,像以前那样就行了。”
“哪里,你忘了?小学入学时,我就怕;怕那些人群,怕陌生的东西,只是当了五年的班长,把我这点给掩盖住了,现在它又回来了。”
“我可以帮你改变。”
“我不知道怎么改变,无论如何我都会怕陌生的他们。”
“那就等熟悉了以后。”
“熟悉了以后?那得多久以后,想到今天晚上,是我第一次要和陌生的同学睡在一个宿舍里,我更害怕了。”
“那也没办法,你必须适应它。”
“好,我听你的,努力适应它。”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以后,同学们蜂拥而出。外边热闹得像集市一样。
这样的场面,我也只有在看大戏的时候才能看到。
人如此多,声音如此嘈杂;而且从此以后,每天都会是这样的情形。这给我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不喜欢这样的嘈杂、喧闹。我不喜欢。
宿舍里的说话声和响动,一直到熄灯以后都没结束。他们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说的也无非是自己过去的事。
我觉得这样的话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重复讲自己的历史而已。
我躺在床铺上,努力想让自己尽快入睡,可难以在这样不安静的黑夜里入眠。
同学们几乎都很兴奋,他们谈着谈着,就谈到了映雪,不过,或许是怕我听到,声音压低了很多。
我没睡着,他们说的,我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说起映雪的时候,都是些赞美的话。如果是不堪入耳的话,甚至是调侃的话,我便会暴跳如雷,一跃而起。
不过,我又很担心在这一群陌生人当中,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勇气这样做。
我只是这样想,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便在一种怀疑自己的不安的情绪中迷迷糊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