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天空广博包容

郑大鲲带着一双儿女，俊美俊利，在约定的周末赶来探监。监狱规定，来访者必须提前预约探访时间，得到许可，才能入内。他们在入口处出示证件接受检查。一旦被查到带有违禁品，就被取消探访资格。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但，总会发生。有人就在狱警的眼皮子底下交换违禁品。人的创造力是没有边界限制的。

监狱的访客处，长条桌一排，面对面两排折叠椅。两边一排坐着的是穿着囚服的囚犯，一排坐着的是来探望的访客，当中没有隔着玻璃墙，也不用话筒说话。这一对对的，彼此对望，男女老少，皱眉苦脸。只有少数将要出狱的，才兴高采烈，急不可耐；或是新来的鲜肉，愤怒满腔，言语激烈。一部分泡久了的囚犯，基本没有人来探访。天花板有噪音压下来，压在来访者被来访者头上。

Jason端坐在桌子边，手臂平叠，搁在桌面。脸面刮得干干净净，囚服整整齐齐，显得情绪还不错。郑大鲲红着眼圈，皱着眉，盯着Jason看了老半晌，说：“小弟，你这么好的人，遭这样坏的罪。大哥伤心哟。”俊美俊利站在他们的父亲身后，两双眼睛也盯着Jason，偶尔扫一下周围的情况。

Jason浅笑，镇定回答：“大哥，我在这里过得不是很坏，不要伤心。”大哥摇头不信，问他怎么个不坏，Jason说每天作息规律，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不用作苦役，他不是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不是苦役犯。每天被安排的差事就是用扫帚在院子里扫落叶灰尘，他扫一阵，歇一会儿。让室外充足的氧气，清洗他浑浊的双肺。氧气使他大脑活跃，盘旋有趣的文字 =打扫彗星留下的天体垃圾=最近读的马尔克斯的小说《族长的秋天》里的话。他打扫的是从灵魂掉下的残渣碎片。

大哥叹息一声，问每天吃什么，是否有肉吃。他说每天吃面包，炸薯条，土豆泥，生菜沙拉，生菜拌几根胡萝卜丝，其他什么也没有；有肉吃，不是牛肉红烧肉，是肉肠。大哥摇头道，那种肉肠里塞的不是肉，是垃圾。吃多了，人会变傻。

Jason说：“大哥，以后我永远不会再吃肉肠，生菜，土豆。好在我再有两个月即可出狱。”

郑大鲲登时欢喜道：“日子过的这么快？我还没有感觉到，你一年刑期过去了。”

Jason说明道：“大哥，法官判我一年零一天，按照刑法规定，一年以上的刑期，在监狱里没有因犯规被扣分的，即可自动减刑15%。所以，我的刑期缩短至10个半月，现在已是8个半月过去了。我会先被移送去移民遣送站，在那里等待被遣返原籍。”

大哥听到Jason告知即将出狱，先已经高兴拍掌，俊美俊利跟着高兴拍掌。郑大鲲用一根食指压住嘴唇嘘一声，警示兄妹俩小声点。

Jason被他们的情绪感染，也用左手拍了几下右手掌心，为自己高兴。

郑大鲲不明白什么是移民遣送站，Jason解释，就是在被递解出境之前暂时逗留的地方，在那里等待移民局联系大使馆弄材料，订机票，期限是最长在100天之内必须离境。

大哥问回去后他的计划是什么，大哥知道Jason不会没有计划部署行事。他说先陪母亲一段时间，然后就去墨西哥考察，办公司。落好脚，把母亲接过去，然后请大哥也过去。

郑大鲲闻Jason此言，兴奋得面孔泛红，几乎要跳起来。

“小弟，好主意！我回去通知我墨西哥朋友为你接风！”

郑大鲲激动得转身抱住身后的姐弟俩。姐弟俩雀跃颜开。

Jason的思路到了无垠空间的某一个地方，飘动在虚空。--大哥啊，我去墨西哥，为能以最短地理距离和你们保持亲近感，为能和你们近距离分享日出日落，星月满天；以使我们因此免除生疏，倍感温暖。我这样做，是爱你们一家人，也是爱另一个人，我此生如何能放下她？我的学姐啊，我心跳的频率，无时不在天地间传导搜索你的心跳；我将对你的爱慕，投进宇宙，愿太空中疾行的风，携走四处喷洒喧哗交响；我任由你按照你自己的心愿生活。你不结婚不生孩子陪伴母亲赎清遗弃罪，不是意味着不要被爱，是吗？我也不结婚不生孩子陪伴母亲赎清遗弃罪，但不能阻止我爱你，和被你爱。是吗？从今往后，我生命的所要就是这一对：爱你和被你爱。我对你的爱坚信无疑，我对你也爱我坚信无疑。

俊美挤过来，伸出头，要和Jason说话。郑大鲲起身，将俊美按在椅子上。俊美急不可耐说：“师父，我有好消息通报。第一，你的公寓有人出了好价钱，经纪人要我带了出售合同让你签字。接下来，就办理正式过户手续。办完过户手续，售房钱款直接打进你账户里。”

Jason从辽远的界面缓过神，回到被束缚的地面，击掌表示庆贺：“真是好消息，俊美，谢谢你！”有了这笔售房款作为经济靠山，自己的脚步可以迈得更大。

俊美说:”师父，还有第二好消息。我们的捍卫生命基金得到了一家大公司的关注，他们已派人和我们联系。我们第一轮谈下来，他们就决定为我们融资，并为我们提供进一步技术人脉支撑。”

俊利挤上来插嘴: “师父，那家 公司认定，我们的捍卫基金是对人类富有人情关怀的事业，是对社会的贡献，是对人类文明的推动。”

Jason脸上出现了极其丰富的表情，一层一层，层层递进，赞叹激动喜悦赞叹激动喜悦，当初自己的设计竟然很快得到社会面的认可支持。他嘴里冲出一句话：“俊美！俊利！你们干得好！我想要抱抱你们！”

大哥也激动，一手一拍俊美俊利的头，说：“俊美俊利，好好感谢你们的引路人。”又对Jason说：“小弟，我们家还有一个最小的叫俊坚。我有美利坚，三个！等他高中毕业，我把他带去墨西哥，跟你学徒，让你指教他。我的美’利’坚’三个孩子，都让你来教导培养！”

监狱里禁止身体接触。Jason站起来，不能拥抱他们，以击掌表达欢欣之情，俊美也站起来，郑大鲲，俊利也相继站起来，四双手不约而同击掌，发出清脆有节奏的响声，像是打击乐四重奏，在访客大厅里震动回荡。

囚犯们和探望者们都停下说话，所有的眼睛看向他们，有人情不自禁跟着一起击掌，从众心理使更多人跟风击掌。访客厅的击掌声此起彼伏，汇成了交响乐的海洋。接着听到有人笑，然后很多人笑，然后所有人笑，顷刻成了喜剧表演现场。接着有浑厚男中音唱歌，歌词大约是：

we shall overcome,

we shall overcome,

we shall overcome someday.

Oh,deep in my heart I do believe

That we shall overcome someday.....

We shall live in peace,

We shall live in peace

We shall live in peace someday

Oh, deep in my heart I do believe

That we shall live in peace someday

.......

囚犯们和探望者紧跟着一起唱起来，歌声一阵阵，轻一阵，响一阵，在室内四下旋转，击打灵魂，动人心魄。

执勤的狱警冲过来呼叫：你们要暴动吗！你们要暴动吗！所有人停止歌唱！所有人停止歌唱！随之警铃拉响，大喇叭开始呼叫：安全防卫！安全防卫！所有囚犯马上回监房！所有囚犯马上回监房！

大喇叭声压在每个人的头顶，压住每个人的嘴巴，瞬间鸦雀无声，只听见谁丢了什么东西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

Jason低声对郑大鲲说：“大哥，你带他俩回吧，我们聚合的日子快了。”郑大鲲小声问Jason刚才他们唱的是什么歌，Jason说，“他们唱：我们将胜利，某一天，我们将胜利。大哥，我们将胜利，在某一天。”郑大鲲点头： “小弟，我们将胜利，某一天。”

郑大鲲俊美俊利走出访客大厅，回首一望，Jason还站在原处目送他们，他们仨挥手向Jason告别。

囚犯们被大喇叭赶回监房，所有来访者前前后后离开。

Jason最后一个离开访客大厅。走过暗灰的长廊来到外面，他驻足仰望天空。天空明净，广博包容，云团如雪，厚重静默。他将离开，再一次移居他乡，在另一片天空下。另一片天空一定有所不同，然而对仰望它的人们来说，天空的广博包容肯定是一视同仁，只要人们抬头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