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爸爸白天抓鱼,第二天早上去早市卖。
逢星期天或放假,我不上学的时候,就和爸爸一块去卖鱼,我的数学好,爸爸称出几斤几两,我用心算就能算出几角几分,从没算错。
就这样爸爸称鱼我收钱,爸爸为我的聪明很得意,卖鱼的时候总愿叫着我。
这天卖完鱼很开心,带我去早市逛逛,爸爸买了四根油炸果子(油条),让我提着先回家。
那时卖油条的包装简单 ,用根纸绳捆起来就得。
我欣喜若狂地提着油条往家走,好久没吃油条了,就想快跑回家和大家一起分享。
走进我们大院的北大门,习惯地张望四周,看看有没有狗,我从小就怕狗,这地方常有几只大狗乱窜,我每次走这里都很小心。
没走两步,就见不远处两只大狗在转悠,东走走西闻闻,顿时心中很紧张。
我用恐惧的眼神望着那两只狗,边扭头看边小跑似地往前走,提着的油条在腿边“当啷当啷”的甩着。
不知是狗闻到油条的香味,还是我恐惧的眼神被狗看穿,只见狗站住了凝望着我,两只狗眼发出炯炯寒光。
我紧张的不停地扭头看,只听大狗发出“唔唔”的声音向我示威。
我越发害怕,撒腿就跑,狗也向我跑来,我使劲快跑,狗不费劲地三窜两跳跑到我跟前,乱撕乱咬我手提的油条,可把我骇坏了,边哭边跑,好不容易闻声走来一位男子,把狗赶跑了。
我提着被狗咬的只零破碎的油条,满脸是泪地走进家门,妈妈一看就明白几分,怕我被狗吓掉魂,让我把油条放下,搂过我拍拍背拍拍头,叨念着给我叫魂,最后又拍拍地拍拍我,叨念一句:“运强不怕,运强跟妈回家来了。”
妈妈看看我的眼神说:“这一会眼珠亮堂了,好了好了,咱不怕。”
又告诉我:“看见狗别跑,你越跑狗越追,狗怕哈腰,你哈腰装作捡石头的样子,狗就吓跑了。”
妈妈最怕我吓着,小时候常被狗吓病,发烧、拉肚子,一病好几天好不了。
记得大约我五岁那年,有一天,妈妈让我去二道街的天成酱园买‘酱油色’,我当时光顾玩了没认真听。
那时候我家很少买酱油,妈妈都是自己做,用黄豆海带等物煮烂,再用酱油色当引子勾兑,装坛能吃好久。
这次我来到酱园,忘了‘酱油色’这个名字了,只记得这名字挺复杂,是做酱油用的。
酱园掌柜也猜不出我要买什么,看我提的小篮里有个小碗,问我是不是卤虾油?
我觉得这名子不熟悉,就摇摇头,掌柜说:“卤虾油做酱油很鲜,就买这个吧?”
我实在想不起来了就点点头。
掌柜的看我的钱数给打了一小碗卤虾油,放回小篮里。
卤虾油是液体,走起来小碗晃晃荡荡的,眼看着往外洒,我小心翼翼地提着小篮走。
走进大院北大门时,看见一只大狗在离我十几步远的地方趴着。
我特别怕狗,见到狗就跑,狗并没追我,我一跑,小碗里的卤虾油晃动洒了一路,狗闻到卤虾油的香鲜味,跑过来舔路面。
我不停地跑,跑到家卤虾油几乎洒了一半。
妈妈拿起散发着浓香鲜美味道的小碗,用手指抹一下碗边放嘴里尝尝:“真鲜啊!”
看着那半碗卤虾油惋惜地说:“买错了也不要紧,这么鲜的卤虾油平时哪舍得买,洒了太可惜了。”
又看我那惊恐的样子问道:“害怕了吗?吓着了吗?”
我捂着砰砰跳的心口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以为狗来追我呢。”
妈妈想着我每次吓着都得病一场,抚摸我的头说:“你太小胆了,狗又没冲你来,跑啥?”
妈妈不放心,带着我去刚才的地方叫魂。
也挺灵验,这回真的没吓病。
妈妈提起放在灶台上的油条看看,有两根被狗撕的不成样子了,那时候不知道有狂犬病,不知道害怕。
这时弟弟妹妹都围过来嚷着要吃,爸爸也回来了,看见被狗撕的烂七八糟的油条,心疼地责怪我:“没用,拿个油条还让狗撕了。”
妈妈哪舍得扔,把狗咬的地方揪揪,剩下的弟弟妹妹抢着吃。
妈妈说:“分开吃,给你姐留点。”拿一块递给我。
爸妈满意地看着我们吃,他们一口不舍得吃。
我慢慢地嚼着油条,望着爸爸妈妈,止不住的泪水在眼圈里转。
看着爸爸被晒的黝黑的瘦脸,裂着血口子的腿脚,整天泡在快没膝的冰河里。
家里很少做馒头,抓鱼的时候给爸爸带的午饭都是苞米面饼子夹咸菜,顶好夹块咸鱼,妈妈给夹的鸡蛋,爸爸不肯吃,晚上回家把煎鸡蛋剩回来,还说吃不了,怎么会呢?爸爸对自己太刻薄了,对我们太娇爱。
我把油条递到爸爸嘴边:“爸爸你吃吧。”
爸爸装出厌烦的样子说:“我最不爱吃这东西,给你妈吃吧。”
我又递给妈妈,转运连强也都把油条递给爸爸妈妈。
妈妈咬了一小口说:“大人不爱吃,就你们小孩爱吃,你爸爸就是买给你们吃的,快吃吧。”
我捏着那来之不易的油条,躲到一边,擦去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家住的大院南面,有一个大车店和一个木材厂。
大车店就是现在的旅馆,住的多是来往客商。
山里和乡下来的人,都是赶着马车,冬天还有赶马拉爬犁的。
大车店有马厩、马槽、拴马桩,有专人负责喂马的。
在城里住,烧柴全靠买,冬天烧炕取暖,烧柴用的更多。
爸爸那天去大车店,看见马厩里有好多马粪,想起他小时候在老家捡马粪晒干烧炕。
爸爸没吭声,自己拾些马粪来晒干后,不仅好烧炕,还能焖炉火烧炕,可以昼夜不停地烧。
大锅灶也能拉风箱烧马粪,做饭火势均匀。
爸妈可高兴了,发现不花钱的燃料。
爸妈于是每天早上去大车店拾马粪。
不知为什么拾马粪的人越来越多,老客把马刚牵走,呼啦一下子过来好几个人拾粪。
爸爸为了能多拾些,就把我也带去。
天刚蒙蒙亮,赶到大车店等马刚牵走就去拾,还要防备别被马踢着。
冬天,一夜的马粪冻的噔噔的,用小镐刨、铁锨戗,虽然费些劲,但拾粪的人少了,我们连挑带抬拾了不少。太阳还没出来就回家了,不耽误上学。
爸爸的腿下河抓鱼冻坏了,冬天的清晨,寒冷至极,爸爸的腿越来越疼。
妈妈不忍心看着爸爸一瘸一拐地拼命,就说:“我和运强去就行了,你早晨在家给熥熥饭,运强回来好吃饭上学。”
爸爸实在是腿疼的厉害,没法再去了,只好听妈妈的安排。
每天早晨天不亮,妈妈就把我从梦中叫醒,一块起床,穿戴好出门。
严冬的早晨,滴水成冰寒气逼人,一会我戴的毛皮棉帽子、眼睫毛上都挂满了霜,鼻子头冻得酸痛,我用戴棉手套的手捂着鼻子,一路小跑来到大车店。
老客们有的在洗漱,有的在喂马准备走。
我和妈妈快步赶到马厩,有来的更早的已把没冻的马粪拾了一些了。
天太冷,昨夜的马粪冻的刨都刨不动,只听“当当”声起,冰碴四处飞溅,马粪都刨碎了。
天黑看不清,踩到马尿湿的地方,动弹慢了脚就被粘住了。
虽然穿戴很多,仍是冻手冻脚,特别冻鼻子,感觉鼻子冻硬了僵了,一碰就会掉了一样。
那时候也不知道做个口罩戴,好像从没想过戴口罩。
我和妈妈每天早上都能拾一大筐马粪抬回去,拾的多了,妈妈在小园子里砌个围栏,搭上盖,晒好的马粪都收到里面。积攒很多,一冬天净烧这个,很少再买烧柴,省下一大笔烧柴钱。
每年有空都坚持拾马粪,冬天更不能停手。
后来我们鼻子都冻坏了,整天流鼻涕打喷嚏,到夏天也不透气,成了鼻炎。
鼻炎困扰我们不知多少年,也可能我因年纪小,到中年也没治疗,自然好了。
爸爸妈妈的鼻炎困扰他们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