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年初,我还努力帮爸妈做了一件这样的事:那是好几年前,爸爸生意还做得很好的时候,隔几个门的邻居老范家来向爸爸借钱,老范说他要做炸油条的生意,本钱不够,借三十元钱,并说:“挣了钱就还。”
爸爸那时虽然做生意挣点钱,但也不是很宽裕,人家开口来借,爸爸不会撒谎没钱,就借给老范了。
一过好几个月,又一年了,不见来还钱。
这几年我家生活困难,爸爸碍着面子找老范要过钱,老范给了五块钱又推托说:“现在生意不好做,挣不到钱,下个月再说吧。”
爸爸心里想:咱两家关系一般,我的钱来的也不易,总不能白送给你吧,怎么能这么不守信用呢?
老范四十多岁,黑瘦驼背,老伴有些跛脚,三十多岁才有个儿子。
爸妈挺同情他们,要了几次钱没要来,也不愿再去要。
又过好几年,仍不见还钱。
后来老范家因交不起房租,搬到南门外的小房住,继续做炸油条生意。
这两年家里真是一贫如洗,爸妈总是惦记能不能把那石沉大海的钱要回来。
这钱够一个月生活费。爸妈商量着,互相推让,谁也不愿去。
这是个星期天,爸爸看见我想了想,叫过来说:“你去南门外炸油条的老范大爷家,要来借咱们的三十块钱,奥,还了点,还欠二十五元,你去要试试,看他怎么说。”
我听爸妈议论过此事,大概情况知道些。
那年我八岁多,还不知道害羞,爸爸让我去,我只想能为爸妈分忧,就答应了,刚要走,爸爸怕我说不明白,写张纸条让我带给他们并叮嘱我:“你到南门外一打听就能找到他家。要不来就回家,以后我们再去。”
我小时候挺敢闯的,不知道大人们的心思,蹦蹦跳跳到了南门外,看见不远处有一片热闹的小市场。过去没有,这几年经济繁荣,城外也建市场了,虽没有我们三道街那里热闹,但卖什么的都有。
我走过去转转,没用打听就看见老范家的大爷大娘,在那里忙着炸油条卖油条。上去虽然苍老些,还能认得出来。
我走到摊位前,他们光忙活着也没看我是谁,就问:“又香又脆的大果子(油条),买几根呀?”
我没吱声,范大娘一边往锅里放油条一边又问:“买几根呀?”边问边往平盘称里捡。
我叫了声:“范大爷、大娘。”
他们抬眼看看我,愣了一会,范大爷惊讶地指着我说:“你,你是老姜家大丫头吧?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
范大娘随和说:“就是嘛,看她脸上的红记(痣)就错不了。”
我心中又一次感觉揭我的伤疤,伤我的自尊心,很不快。
我没说什么,从兜里掏出爸爸给他们写的纸条,递给范大爷。
范大爷看了看纸条,又递给我说:“我不识几个字,你念给我听吧。”
我拿过纸条念道:“老范大哥:近来可好?吾弟无能,这几年生意不顺,没挣到钱,现在养着四个孩子,生活实在困难,以前还我的钱,我很感激,今派运强去看看你们,能否把剩余的欠钱还给我们。帮助解决困难,感激不尽。”后面属名:“儒诗-----敬上”
爸爸知道老范不识几个字,在家临走时先念给我听,有的字我也认不全。
爸爸念过我就记住了,这回我拿着纸条也不用看,背给他们听的。
范大爷和大娘顿时沉默了,脸上现出尴尬的愁容,手中的活也停了.
一会范大爷叹声气说:“等到月底吧,我把面买够了,剩下钱还给你们。”
又说句:“太对不起了,欠了这么多年。”
范大娘在一旁冷言冷语道:“现在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吃饱饭不容易。”
我看着他们,范大娘怎么还这样说呢?借钱不还还有理吗?看来今天是还不了钱了。
我表现出很坚定的态度说:“好,我回去告诉爸爸,到月底我再来。”
我刚要走,范大爷叫住我:“过来,捎上根油炸果子给你爸尝尝。”
边说边用纸绳捆了四根油炸果子递给我。
到月底我真去了,以后又去好几次,他们总有理由推托,每次去都送我几根油炸果子。
大约拖了半年时间,我又去他家,范大爷挺亲热,主动和我讲了他们的生意、生活和他孩子上学的情况后,最后哭丧着脸说:“运强,我不是不还钱,真是没钱还,你看我用公债还行吗?”
我疑惑地望着他,不明白公债是什么?
停了一会说:“我回去问问爸爸。”
范大爷歉意地说:“真对不起,你问问吧。”
我回家把情况向爸妈说了,爸妈商量说:“公债当时没用,过几年到期就能换出钱来,总比什么都不给强吧。”
爸妈同意了,我再去老范家,把二十五元公债拿回来了。
虽然远水不解近渴,生活仍然很难,妈妈还是很庆幸地说:“石沉大海的债终于要回来了,没打水漂。我大闺女有用了。”
五三年春天,我大舅从山东老家把我后姥姥、三舅、四舅和小姨接到依安来了。
这么多年,后姥他们孤儿寡母生活的很艰难,没有劳动力,靠卖地、卖家产维持着。
把家折腾个精光,无以为继了,就向我大舅我妈求救。
大舅和我妈商量,实在不忍心看着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无法生活,不想再计较继母过去的不是,去除心中芥蒂,把他们接到身边再想办法。
还好在那么艰苦生活中,后姥知道供我三舅四舅上学,来到依安也好找工作。
他们一家四口来到依安,有时住大舅家,有时住我家。
各家只有一间小蜗居,拥挤难堪。
三舅面庞细白、性情温纯、善良纯朴、忠厚老实、能忍能让。十八九的年龄,大舅帮他在南门外的粮食局找份活干,打扫粮食仓库、收装粮食、看管粮食、协助粮食保管员工作,并要求住在粮食局。
三舅挺满意,活不累,管吃住,自己有了安身之处,多少还有固定工资。
四舅年龄比三舅小两岁,个子长的高,国字脸,浓眉毛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胆大能闯,性格爽快,爱管事。
不久,自己在依安第二小学,找个干校工的活,工资虽不多,够自己生活用。
这是我上学的那个学校,离我家近,四舅就常住在我家。
后来学校有宿舍,四舅搬到宿舍住,常回我家吃饭。
五三年秋天,三舅结婚成家,媳妇叫顾秀莲。上中等个,头发发黄,眼睛也淡黄,很像西洋女人,两条辫子过肩,很少言语,好像城府很深。
顾秀莲有个妹妹叫顾秀美,十三四岁,清秀苗条,活泼开朗,说说笑笑时,两条黑大辫甩甩哒哒。愿到我家和我们玩。她母亲瘦高个,一脸威严。
她家有房子,我三舅一无所有,就住在她家,他们有心把我三舅当她家的养老女婿。
管的我三舅像受气的孩子似的,一句多余的话不敢说。
顾秀美看不惯,有时帮她姐夫挣个理。
后姥姥更不可能住她家,更多时间住在我家。
我小姨有时去我大舅工作的亚麻厂干临时工,住在那里。
这么多人在一起生活,虽然日子过的艰难清苦,但能尽到对亲人的关爱、照顾和责任,也是一种快乐和慰藉。
妈妈会过日子,合理安排生活,常和我们说:“勤俭过日子要靠自己打算,有多少钱过多少钱的日子,富也能过,穷也能过,多有多吃,少有少吃,没有不吃,不能靠借钱过日子。”
这几句话让我受益匪浅,铭记一辈子。
当我生活最困难的时候,是妈妈的话鞭策我渡过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