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斜霞散,万里晴空多绮色;壑绕嶂叠,千顷幽谷隐秀绝。
沙沙,沙沙。
在群山环绕的一处小幽谷之中,一阵树叶摇晃的声音传来。只见一名蓝衣青年缓慢爬上了一颗树。青年爬得颇为吃力,刚一触到一株较壮的枝干,一屁股便坐了下去,仰头靠着树干,喘着粗气,然后缓缓闭上了眼。
青年身上的蓝衣此刻略有破损,前胸衣襟有几处地方印有斑斑血迹;往脸上瞧去,英俊的脸庞亦为血丝与泥土所遮掩;细长的睫毛静静地嵌于微厚眼皮底下,映衬着安睡的面孔,平添了一丝宁和。
过不多时,夜幕四垂,晚风轻轻吹来带起一缕缕发丝飘扬,却并未打破青年的沉睡。他终于能睡个安稳的觉,做个甜美的梦了。青年脸上嘴角边时而勾起的笑意,让人不禁神往他的梦境究竟是何等情形。
一直到日上高梢,他才从梦中悠悠醒转。
“呵,天气真好。”面对眼前的秀丽景色与大好光景,青年却是苦笑叹了一声。他心中忽然想:“要是能永远睡下去该有多好!”
然而,残酷的现实把他拉了回来又拉进了回忆里去。
那是从昨天下午开始的事。
“蓝儿,你记得为师曾经跟你说过的,咱们练武习文之人所为何来吗?”
“练武为的是强身健体、惩奸除恶;习文为的是知礼广闻、造福苍生。”
“嗯,说得很对。不过文武之道何其精深,常人穷毕生之力能在一道里面钻透一小个方面,非天资与汗水并重,终属妄谈。为师年少之时,曾立下誓言要两道并行达到前人未及的高度,是以隐居于此闭门造车。呵呵,直到十五年前,才蓦然发觉当初这可笑的言语之狂傲。”
“师傅武功已臻至化境,更是上晓天文,下通地理,琴棋书画、医理药学样样精熟,连前人未通的术数农学都有所研究,何必如此菲薄。”
“呵呵,蓝儿,你太高看为师了,有些科目为师也只是粗有涉猎而已,远说不上精通的。天高地阔,浩浩兮究难穷已。练武习文的目的你已讲到,唉,苍生黎民到底是苦难多于康泰的;为师僻居深山,未曾为江湖庙堂谋过福祉,引以为毕生憾事矣。”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十年前边发现了这个问题,为何当时不出山去造福天下?”见到自己的弟子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样,灰衣师尊笑了笑,然后又道:“唉,那时我年事已高,行侠仗义、好勇斗狠之心早已淡去,况且最重要的是我遇到了你。在你四岁那年,一位故人将你托付给了我。你天资聪颖,又好学勤奋,这十几年的进步为师看在眼里;你没让我失望,将来你或许能超越为师也未可知。”
“师傅是否知道我的身世?当年将我托付给你的那人是谁?”石蓝闻听师傅第一次提及自己的来历,心下甚为急切,忙连声问道。
“今天找你来正是为了将此事告诉你,你的身世我虽不太清楚,不过你的名字叫石蓝是不会错的。我那位故人名叫风轻越,人送道号‘飞仙’,乃是一位有道高人。你现在就下山去找他弄清自己的身世吧。”说着又从身旁拿出一包袱,递到石蓝面前道:“东西我都给你收好了,找到你风前辈后拿出包袱里面的那枚蓝色吊坠给他看,他自会为你解惑。”
“师傅…”一手接过包袱,石蓝不明白师傅为何突然叫自己下山,想要开口询问。
“去吧,江湖险恶,但以你的机智,我还是很放心的。但你要切记住吾辈修武习文的宗旨。”灰衣师尊打断了他的话,说着挥了挥手,闭上了眼,盘坐在蒲团之上。
“师傅,要不我明天一早下山,今天下午我还想恭聆您的教诲。”
石蓝说了几句师傅没应,知道师傅的脾气,当即磕了三个响头,拜别而去。
石蓝缓步走了大半个时辰,将到山脚,忽然听得后面风声劲急,一道白影飞驰而来。待得人影落地,方才见到来人原来是自己的师兄“方纳”。此刻的他满脸怒容,手持长剑站在自己面前,却不知为何而怒,心下闪过一丝疑惑。
“方师兄,刚才你去哪儿了,我正要寻你告别呢。你来了真是太好了,我要下山去了,此去一别不知多久才能相见,保重了。”虽不明就里,石蓝却是脸上满是欢欣地抢着道别。
“哼,少假惺惺了,你这个弑师的叛徒,为了紫荆心法最后一重,竟然干出这等大逆之事。枉费了师傅对你的苦心教导,今天我就要替师傅报仇!”方纳一声冷哼,旋即疾声厉色喝叱,说完也不待对方反驳挺剑刺了过去。
“方师兄你说什么?师傅…师傅…他…”石蓝心里猛地一震,脑海一片混乱,舌头也是在此时打了结,然而没等他冷静过来,剑光已闪逼至面门。他心中一惊猛地反应过来,忙举起剑鞘隔开了来剑,心神稍定抢着说道:“师兄且慢动手,先静下来把话说清楚。”话刚说完,方纳又一剑劈了过来,剑挟劲风,却是更为凌厉的攻击。
“没什么好说的,事实俱在,今天我定要替师傅清理门户。”方纳脸上一副大义凛然之态。
石蓝只得横剑鞘抵顶来剑,那知道这劈来的一剑被灌注了内力,压力极重,自己身体略微下沉。当下右脚猛地一跺,气聚双臂,将下沉之势逆改为上浮。这会趁拼斗内力之际,石蓝心中念头急转:“当下只有先制住师兄以弄清事情来龙去脉了。”
“师兄,得罪了。”说完臂上内力加注,双手用力向上一顶,架开了对方的剑招。
方纳受到这威力猛增的一推,身体连退了几步方才稳住,面颊微带红润,未做过多思考又变招向石蓝斜劈了过去。这一次石蓝却是早有准备,在长剑劈到距面门二余尺时,剑鞘一举将之格了开去,然后鞘尖又迅速地向着对方胸口点去。方纳没料到师弟的功力竟增长这许多;但他反应速度也是不慢,在鞘尖即将达到胸前时身子猛地一侧,一个闪身舞动宝剑上下左右画成一个弧形,封住对方侧闪的道路,急向石蓝刺去。石蓝瞧着攻势严密的剑招递来,只得双脚滑擦着地面向后急掠;在滑到身后五尺处的一颗大树脚底之时,右脚后跟抵住树干,劲力灌于足底,猛力向上一跃,翻过对方头顶同时足尖对着他背上一点,落下了身子。方纳背上吃痛,身形向前踉跄了几步,正待回身再斗,忽觉一股劲风吹袭后背,下一刻石蓝的剑柄就搭上了自己的项背。
“师兄,师傅到底怎么了,你该好好跟我说了吧,刚才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方纳暗自惊诧石蓝的武功长进之快,心中忽然又是嫉妒又是愤怒,厉声道:“你这叛逆,害死了师傅,夺走了秘诀,现在还要装傻抵赖,只恨我学艺不精不能为师傅报仇。”说道最后竟是做出了一副愤慨欲泣的模样。
石蓝听到这里,已知师傅可能真的遇到了不测,心下一阵愀然。当下也不理会师兄的一番言语,径自奔着来路上山去了。
待得石蓝走后,方纳暗松了口气,旋即面目变得狰狞起来,切齿道:“你果然什么都向着他,哼,既然如此,我让他到黄泉路上给你做伴。”说话时手一甩,触到身旁的一朵花,使劲一扯将花捏在掌中,不多时只见花粉顺着指缝缓缓流落。
石蓝飞快掠到了山顶,奔着师傅的屋子冲了进去,见到师傅依旧和自己离去时一样盘坐在床上的蒲团上,闭着眼睛,面色甚是安详。当下先叫了声师傅,等了一会没应,心下略微有些不安,走上前去伸手往师傅鼻尖一探,顿时猛地一个激灵把手缩了回来。神色霎时间惨白,两行泪不自禁地就涌了出来,双膝一弯跪倒在地;一面磕头,一面悲泣。过了一阵子站起身来走到师傅身旁,仔细检查了周身,发现并无兵刃钝器之伤迹,只得将内力注于右掌在师傅全身游走探索了起来。在手掌经过胸前心脏位置时略一停顿,细细感应发觉心脏前的肋骨尽皆碎裂,知道师傅是被歹人震碎心脏而死。石蓝顿时又是大哭,怒声悲号。
哭了一阵,心思稍转,静静地站在师傅身旁,石蓝心中又是悲戚,又是愤怒,更多的却是疑惑:“难道师傅料定会遭此劫是以叫我提前下山?师傅的武功神鬼莫测,谁能下得此手?”抛开心中的万千疑虑,石蓝突然轻轻扒开了师傅前胸衣襟,神色猛地一怔,只见胸口印着五指大黑手印。
这时门被撞开,方纳也冲了进来,怒气冲冲,上来便欲对石蓝动手。
“师兄你看清楚点,师傅是被一门阴毒的掌法毙命的。”石蓝悲戚的脸上微微掠过一丝怒意,厉声喝道。
“哼,谁知道你在哪学到的这些狠毒的武功,为夺无上心法,丧心病狂,趁师傅不备,狠下毒手。”方纳本欲动手,但瞧得对方的冷厉神色,又想到自己虽为师兄武功却不及对方,只得说完后,又是一脸悲容跪在地上,呼天抢地,大叫惨冤。哀号了一阵子,向着石蓝厉声道:“逆贼,你还不交出心法,他老人家的遗物岂容你这恶贼玷污。”
“我不明白师兄的意思。”石蓝面无表情。
“哼,还在装傻,你敢不敢打开包袱让我看一看?”说完,方纳指向石蓝背上的蓝布包裹,眼中闪过极细微的贪念之色。
“咱们还是先让师傅入土为安吧,你看清楚这个掌印了吧,记准了可得为师傅报仇。”石蓝说完就抱着遗体往外走了去。
方纳略一犹豫,只得暗自咬了咬牙,拿了铁锹跟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石蓝跪在师傅墓前悲声道:“师傅您一生慈悲善怀,虽未曾下山做过什么造福江湖武林之事,但是心系苍生黎民,时常教导孩儿须有侠义心肠。此次孩儿下山一定不负您的所托,惩恶扬善,对于恶人我一定不会手软,你在九泉之下好好安歇吧。”说完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转身离去。
方纳见状也急急忙忙拜了几拜,然后追上了石蓝道喝道:“你还不把心法交出来,焚化于师傅的墓前,以祭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石蓝停住了脚步,回头道:“你为什么老是提及心法?这么肯定它一定在我身上?”心中大为疑惑,但随即又想:“是了,他在师傅死后一定翻看了遗物没有发现心法,以为是我拿走,并且疑心我杀害了师傅。唉,师兄这个人疑心太重,从前老是说师傅偏心,长期下来心术也渐渐偏正。只希望师傅的死和他没关系,不然的话真是让人心寒。”
“这…”方纳本欲喝叱反驳,但瞬间想到:“难道他发现了什么端倪不成?”察觉到自己这位师弟似乎是起了疑心,方纳心念电转,但随即便怒声喝道:“你杀害了师傅,心法自然在你身上,还不快快交出来。”
石蓝心中虽有疑虑,但苦于没有证据,只好解下身上包袱扔将过去以脱嫌疑。
方纳心中大喜,忙双手接住。打开包袱一看,只见里面果然有一本淡黄色古朴的书籍,封面书着《紫荆要诀》四个隶书字体。双手略微颤抖,但他还是抑制住了心中的狂喜。拿出淡黄书籍面容上浮出怒容厉声对着石蓝道:“现在你没什么好说的了吧,为了无上心法,修习阴毒武功,杀害师傅。师傅真是瞎了眼收了你这么个弟子!”说完又是一副切齿痛恨的模样。
石蓝见到里面真有师傅的至高心法书册,心下也是奇怪,但随即想到这是师傅收好的,料定是传授给自己了,可不能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愿。“这是师傅给我的,我事先并不知道,师傅既然将心法给了我,想必也是有他的用意。”望向方纳手中的书本,石蓝平静道。
“为什么你刚走后师傅就断气了,分明是你杀人越货之后逃之夭夭,要不是我回来得早发现快,早给你逃了。”方纳边说边走向石蓝。
“这些都是巧合,我也非常奇怪师傅为什么会在临死前叫我下山,倒是方师兄你可不要被什么东西蒙蔽了双眼,把包袱给我吧,你还是不要打心法的注意,这是师傅的意思,我得遵办。”石蓝平静的脸上又转出一阵黯然。
方纳愣了愣,旋即脸上的怒意转为了笑脸道:“那个,师弟,为兄为人有时候会犯糊涂,你别见怪。”说着将书册放进包袱平举着递向石蓝。就在石蓝伸手接包袱之时,突然方纳的猛地前倾,包裹被推向石蓝胸口,跟着就见石蓝的身子一震。石蓝反应迅速,反手就将包袱撩开,身体向后退了两步。只见石蓝的胸口此刻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缓缓流出,润湿浸红了蓝色的衣襟。原来不知何时方纳已在包袱底下藏着一把匕首,在将包裹递出之时,趁石蓝不备一举得手。
石蓝凄然一笑,用手捂着前胸,突然问道:“师傅是不是你害死的?你为何如此狠心?”
方纳见自己偷袭成功,心下得意,也就不再急切。心想他现在不过佯装镇定而已,已经是囚牢之困兽任自己宰割了。冷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你杀害了师傅,抢了心法。现在我替他老人家报了仇,他在天之灵也会安息了。”
“如果只是为了这么一本武功秘籍,你就干出这等事,师兄,你叫人好生失望。你的心术虽然有点不正,却也并非奸恶之徒。天下第一难道真那么有吸引力吗?”石蓝一面说一面用手在包袱里摸索,过了一会又道:“既然你这么渴望武道,我成全你。”说完从包袱里掏出一本黄色书册,朝着方纳后方远远地扔了出去。
“哼,算你识相。”方纳一声冷哼,凌空后越,向着那黄色的书册抓去。待得抓住后,揣进怀里,突然觉得心里一阵踏实得意,仰天大笑了几声。笑声歇后,转身向后瞧去,哟的一声惊呼,却哪里能够见到石蓝的身影,不由得切齿骂道:“狡诈的小子,下次遇见可不能让你好走了。”
待得从回忆里收回思绪,骄阳已经爬到头顶。正是初夏时节,红英散尽,叶茂枝繁,绿荫匝地,百鸟欢唱。
石蓝仰躺在树枝上,看着树上的鸟儿欢蹦乱跳,叽叽喳喳地好不快乐自在,心里不由得一阵羡慕。突然,心里又想起了师傅。师傅一生极少下山,自己印象之中好像就外出过两次,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敌人;那阴毒的掌法应该不是出自师兄之手,师兄虽然经常偷偷溜下山去,但短时间内想必也练不出这等诡异掌法。师兄这个人,唉,我不好评价。以前师傅也经常斥责他心术不正,他老是疑神疑鬼说师傅偏心,一些厉害的功夫只教给小师弟。唉,我只希望他出山后能牢记师傅的教诲,不要作恶就行了。虽然他刺了我一剑,但也不是罪无可恕。
现在只有一边寻找风老前辈,一边打探江湖上的掌法名家好手了。
打定了主意,石蓝缘着树干缓缓滑下,找到一条小溪,洗了把脸。胸口上的匕首早已拔出,伤口也简单地包扎了下。当时幸亏他反应快那一剑才没能刺中要害。想到此处又不禁有些恼怒师兄的狠心,十几年的师兄弟情,竟比不过一本书。忽然又感觉自己这个师兄有些可怜,他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呢?天下第一真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无奈黯然叹了叹,然后沿着小道行进,走了一阵子发现一条大官道,又顺着官道走不多时,终于来到一座村落。正当午时,料想村中总该有人,随便寻了一家,敲门叩问。
“你找谁?”柴门半开,探出一名少女的脑袋,少女见到是生人,询问的语气显得略微怯涩。
石蓝一看,少女年纪约在十六七岁,比自己略小;面容白皙,此刻却泛着点红润;一头青丝高挽,青布包髻配以荆钗横插其上;双眼明亮,盯着面前的自己微微泛光,好似星辰闪耀。一副面孔虽说不上绝艳,也算得上俏丽了。石蓝长大后第一次见到与自己年龄相若的少女,不由得也是呆了一呆。片刻后回过神来应道:“哦,在下石蓝,路过此地,想暂借贵庄歇宿,不知小姐能否行个方便。”说着向着少女行了个礼。这十年来石蓝每天上午跟师傅学武,下午便习文,是以对一些基本礼节所知甚熟。
少女俏脸一红,心下却是甚喜道:“乡下人家哪是什么小姐?公子快里面请吧,只是平民之家,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还请公子见谅。”说着就把石蓝请到了屋中,少女突然见到了他胸前染红的蓝袍,忙道:“呀,公子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一点小伤,无甚大事,不知家里现有温水没有,我想清洗下伤口。”石蓝听她与自己初次见面便甚是关切地言语,也不禁心里感动。
“现成的没有,我去烧点给你,你等等。”说完就跑进灶房去了。
不多时,房中传来少女的声音。“公子,水热了,我给你倒桶里了,你进来洗吧。”
“有劳姑娘了”石蓝闻言进了房去。
“不碍事”说完带上屋门出去了。
石蓝除下背后包袱放于桌上,想从里面取出一件干净衣裳。突然想起师傅说包袱里有一枚蓝色吊坠,那是关乎自己身世的重要物件;还有昨天被师兄发现的师傅所创的至强心法《紫荆要诀》,自己在关键时候为了救命丢给了师兄。想到这里突然大叫一声:“啊,不对!”心里默想:师兄虽然一直觊觎《紫荆要诀》,但他怎会想到师傅死后要诀一定会在我身上。唉,想必他是在师傅死后遍翻遗物找寻不到心法,自然疑虑我杀师夺书了。不过师傅收了师兄这个弟子也真是生平一大失误,非但未能将其引入良善,反而越发使其心窄行歪。师傅将心法传我,我定莫辜负他的期望。要是以后遇到师兄如果到能从善行侠义道,心法也就不用夺回了,师傅在九泉想必也不会怪罪。
石蓝打开包袱,里面果然有一枚蓝青色的玉石吊坠,还有一两套衣服加若干银两;除此之外,还有本仅巴掌大小的书籍,却是自己经常习练的“清微剑法”,书中画满了人物舞剑的各种姿势。石蓝知道这“清微剑法”也是师傅自创的绝世剑招,和“紫荆要诀”不一样,剑法是外功招数,要诀是内功心法。只有一内一外相辅相成方才能攀登武学的巅峰,师傅武学修为功参造化,就是凭借的这“清微剑法”与“紫荆要诀”。师傅对我寄予厚望,我却连剑法都没练至精熟,跟遑论习得紫荆心法了;看来以后每天还得寻点时间熟练剑法了。
取出衣裳,顺便将玉石吊坠悬系在衣衫腰带之上。石蓝用温水清洗了伤口顺带洗了个澡,重新好好包扎了伤处,换了干净衣裳。走出屋外,阳光斜照,感到一阵凉爽,精神也是一振,这两日来的苦痛压郁也是消减了不少。
步至庭中,瞧得一身青衣的少女正坐在花树旁刺绣,那安静专注的模样叫人不忍打扰。当即轻声走拢过去,凝目看向其手上的丝绢,但见其上已绣好了一泉绿水,一只好似野鸭的水鸟浮于其上;此刻的她正在那只野鸭的旁边绣着,看其所刺的轮廓,好像也是一只水鸟。石蓝看着心里微微有所触动。突然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啊的一声,转过头来看到了石蓝,俏丽的脸上立刻涌上一抹羞红,立即反手将丝绢藏在了身后,慢吞吞地道:“公子…你洗好了?”
“恩,还未请教姑娘的芳名,在下冒昧叨扰,窃感不安,这点散碎银两作姑娘的柴水及劳驾之费用。”石蓝脸带微笑,边说便从包袱里摸了点银两出来,递了过去。
“啊,公子你要走了!”她回过神来,先是一呆,旋即又略感怅然地道:“乡下人家,不收财物,公子莫要太客气了,我姓白,单名一个青字。”
“原来是白姑娘,姑娘仁心为善,令人好生心佩。不敢请问姑娘这附近是否有镇甸市集。”
白青神色忽然一喜,说道:“三十里外有一座石桥镇,天黑之前恐怕难以赶到,况且你有伤在身,不如明天再走吧,公子你一定饿了吧,我给你烧饭去。”
听到这里,石蓝的肚子突然若合时节地叫了两下,心里无奈苦笑,但还是客气道:“这,有点不妥吧,姑娘家里还有其他人吧,在下乃是江湖中人,恐怕将来给你们添麻烦。”
“不省事,家里现就我一人,我有一个爹爹,但他总是好几个月才回来看我一次。”
“那就有劳白姑娘了。”说完冲着她抱了抱拳,突然他心念一闪:只一人在家,那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岂非更加不妥?但他旋即苦笑暗骂了一声不再多想。
白青轻轻一笑,小跑进了灶房,烧饭去了。
石蓝坐向了院中的一把椅子,享受着暖洋洋的日光。过了一阵走到一颗齐腰高的花树旁,时值初夏,树上花朵早已凋落,繁茂的树叶在日光照射下绿油油的;一股树木独有的幽香气味送入鼻端,沁人心扉。忽然从篱笆外飞进一只白蝴蝶,落到面前的枝叶上,过不多时又有一只黑蝴蝶跟了进来落在黑蝴蝶身旁。那白蝴蝶也不知是怎的,待那黑蝴蝶刚一跟着落下,便即展翅飞走了,黑蝴蝶好似早有预料,飞快地追了出去。石蓝望着这一幕,也不禁愕然。
突然一阵饭香气味飘来,跟着就听到了白青唤自己去用餐的声音。石蓝心中一暖,走进屋中,也不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白青坐在石蓝的对面,双手支着下巴撑在桌上,一双眼睛直盯着对方的脸,尤其是那一对眼睛;她想不出为什么男人的眼睛也会清亮地跟碧玉似的,睫毛比女人的还要细长,看着看着不禁出了神。
石蓝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缓了缓手上的动作,略一抬头看到了对方那颇为精致俏丽的脸颊,目光上移与那一双明亮的眸子撞在了一起。倏地一下,素来不知羞怯为何物的他,脸容微微红了红。而与此同时,对方更是羞赧无比,脸蛋宛似被火烧云覆盖一般,红到了耳根,她神色慌张迅速低下了头。
石蓝反应快速,略微失神后便平复了稍起波澜的心,一边吃饭一边开口道:“白姑娘,不知你爹爹是做什么营生的,怎得几个月不回一趟家。”
“他也是习武好动的人,这些年来一直在外闯荡游历。”白青的声音细若蚊鸣,几不可闻。
“哦,不知怎生称呼他,以后若幸得见,定要好生嘱咐他要时常回来陪你。”
“谢谢你,不过我爹爹他还是很爱我的,只是他说他在外面有很重要的事情。家父名为白翼子,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双臂比常人长半截。”
白青刚一说完,突然听得院外的柴门嘎吱一声响,然后就见到一个人影飞快地窜进了屋中。还没等屋中两人开口相询,那人径自抱拳冲着两人言道:“小弟受仇家追杀,待会若是有人来问,千万不要说见过我啊。”说完未等两人有所回答,便焦急地转动脑袋,观瞧屋中有甚可资躲藏的物事。突然见到西北墙角下有一堆柴垛,跑了过去,抱起柴禾,缩进墙角,然后用柴禾将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
屋中两人相视了一眼,皆是有些愕然,沉默了一会,白青站起身道:“我去关门。”然而,还不待她迈步,就听见外面一阵人喊马嘶之声,接着冲进来五六位手执兵刃的汉子。
“喂,刚才进来那人躲在哪里?”几个汉子刚一进屋,当先的一人冲着石蓝、白青两人喝问道。
石蓝一瞧,见来人俱是身高六七尺的大汉,个个挺刀抱剑,满脸的凶恶煞气。白青略有些慌乱,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看向了石蓝。石蓝冲着她点了点头,示意安心。
石蓝这时觉着饭也吃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来,冲着那几人道:“看几位风尘仆仆的,想必此时也是腹饥体乏了,不如先过来歇一歇,饭菜尚热,尽可过来享用便是。”
“他妈的,老子问你的话你当耳旁风了。”一位满脸络腮胡的汉子说着就要冲过来,却被他身旁一名身穿黑褂的中年伸手轻轻拉住了,对着他往后甩了甩头。络腮胡汉子见状也就退了几步,黑褂中年人上前几步,冲着石蓝言道:“还没请教阁下的万儿,刚才有位少年进了这间宅子,还请阁下告之他的行踪。”
“在下石蓝,不知几位怎么称呼,如此急冲冲地不知要拿什么人?”石蓝也是颇为客气地抱拳道。
“石蓝?这可耳生得紧了,阁下想必是要有意欺瞒我等了。”黑褂中年冷哼了一声,朝着身边后方几位汉子使了使眼色,众人会意,四人退出房间,到另外几间屋子搜查去了。
“看几位的打扮,也是江湖中人,怎的如此无礼随便乱闯别人屋子?”石蓝微微皱了皱眉。
“小子,识相的赶紧说出那小杂碎的所在,免得惹祸上身。”站在黑褂中年人身后长着凸鼻汉子抢着瓮声道。
石蓝正待欲言,那出去搜查的四人这时回了来,都是禀告没有发现。那黑褂中年放眼扫视了房中一圈,然后向西北角的柴垛子走了过去。白青轻轻啊了一声,抱住了石蓝手臂。那中年走至近前,伸出手狠狠一抓,撩开了一堆柴禾,紧跟着就听见一声哇的大叫。中年人一声厉喝,对着那叫喊之人抓了过去。
那柴垛之中的少年发出一声喊后,也是不及细想,俯身一蹲,闪过了掠来的手爪。然而,还不待他有任何喘息之机,黑褂中年人又是一掌劈了下来。少年身子向右一偏,立起身来,抡起右拳就向中年人面门轰了过去。中年往后退了两步,身子一低,头往下仰,跟着双脚步伐急转,侧过了身;然后双手并出,握掌成拳,对着少年狠狠地击了过去。
少年啊的一声大叫,身体猛地一跃,竟是窜高了一丈,跳上了房梁。然后大声喊道:“啊,不打了,不打了,累死了,先前你们这么多人打我一个,我又一路奔走,骨头都快散架了。是好汉的就让我歇会,到时准让你们知道小爷的厉害。”一边喊,还一直喘着粗气。
“东西交出来,不然你今天怕是难以走出院子。”那中年人停下身子,轻轻撇了撇袖子,然后厉声道。
瞧得这短暂的交手,石蓝暗自惊讶那少年的身手。只见那少年一副白中带红面容也是颇为俊秀,年龄约为十七八岁。看这伙汉子的面相与神色,知道不是什么善茬,有心要帮那少年一把,却不知双方矛盾原因与底细。当下冲着那梁上少年抱拳道:“不知兄台怎么称呼,为了什么物事与他们冲突,以致性命相搏。”
“小弟风朗,这些人欺负我势单力薄,要抢我身上宝贝,大哥你可得帮我一帮。”梁上少年抢先答话。
“放屁,你这好贼胆的小子,敢上我们府上偷东西。还不快把东西交出来,或许还能留个全尸。否则,哼哼,定要将你乱刃分尸然后拿去喂狼。”那位凸鼻汉子厉声中夹着冷笑呵斥道。
“风兄弟,请先下来,大家坐下来坦诚相言。”石蓝说着又转向冲着那黑褂中年人道:“尊驾是否赞同石某的提议?”中年人心里微微冷笑,然后不着痕迹地嗯了一声。石蓝又对着风朗催了一声。
“大哥,你可一定要帮我,我实在累得不行。”风朗说着带着些苦脸得跳了下来。心想这位蓝衫男子器宇不凡,面容亲切,应该是一片好心。刚一下地,还未踱步,就见那黑褂中年人手一挥,屋中七人顿时一窝蜂围了上来。紧跟着都是哈哈大笑,挺着刀剑攻了来。风朗心里一阵发苦,只得连连闪避,东侧西斜甚是狼狈。
石蓝脸色铁青,心中大怒,也顾不得身上有伤,飞身窜入了人群。看到石蓝加入战圈,身形移动速度之快,实在是从未见过,那几位汉子一阵咋舌,手上攻势也是缓了许多。众人只觉到身旁似乎有一股风刮过,继而眼前一花,就见石蓝又站在了原地,跟着就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无法动弹了。
那黑衣中年人望着动弹不得的己方人员,也是心中大骇,脸上略有些涨红。他先前见到石蓝言语斯文,身着光鲜,白面善和,料想是某位商贾宦官的公子,当下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对方身手速度如此之惊人。他嘴唇微张,声音略有些颤抖道:“不知少爷是那家门下,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饶命,小人也是奉命办事,与这位兄弟并无什么冤仇。”
“家师已经仙游了,这次就饶了你们,回去该当好好改改脾性,否则下次遇到就不容情了。”石蓝说着心里却是暗叹:“人心无常,武力成王,这样的结果恐怕永恒不变。”一一替他们解了穴道。七人如获大赦,一面称是,一面急急忙忙狼狈奔了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