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年,快到中秋节时,爸爸又回家一次,穿着妈妈做的新衣服。
妈妈兴奋地说:“人是衣服马是鞍,这回看你多精神,胡子刮了,又理了头,还挺帅的。”
又逗趣地说:“上次回来,又黑又瘦,穿空心棉袄套工作服,和你厂发的那个大衣,我还以为是要饭的呢。”
爸爸这次回来更能讲了,滔滔不绝地讲着国际国内形势,工厂的发展建设。又严肃地说:“战争就是拼钢铁,没有钢铁就造不出武器,中国的钢铁太少了。我们的钢厂是保密厂,生产特殊钢的。”
又神秘地说:“保密,你们出去不要乱讲。”
爸爸还不断地讲述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列举事例,我们听着又像故事又有哲理。还说:“现在是工人阶级当家作主,要尽职尽责做好本职工作,为国为民为集体要有奉献精神……”
感觉爸爸出去闯荡,不光是挣钱,还受到很多教育,懂得很多事情,思想觉悟有很大进步。
这次回家也是五天假,爸爸说:“半年回来一次不少了,过年过节人家都争着回家,咱就让给他们,不回家加班也没坏处,还能挣出路费来。”
又说:“回家探亲,又不是探年探节,是探亲人,什么时候都一样。”
爸爸自我安慰着又安慰妈妈说:“春节就不回来了,现在干计件工资,多劳多得,每月都比以前发钱多,我每天都吃一次肉炒菜,你们也都吃点好的,多吃点肉,孩子正在长身体,需要营养。不用的钱我都寄回来。”
妈妈也安慰爸爸说:“家里也很宽裕,你自己多留点,好好吃才有好身体,别让我惦记。”
爸妈缱绻温柔、爱意绵绵的话语,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眼看假期又过完了,妈妈给爸爸收拾包,爸爸看见包里两双新鞋忙说:“不用做鞋,你看发的大头皮鞋多结实。穿不坏又发了。”爸爸抬起脚让妈妈看。
妈妈说:“五冬六夏都穿大头皮鞋吗?这是一双单鞋一双棉鞋,下班穿。”
妈妈收拾好包忙做午饭,吃完午饭爸爸就要启程,去买傍晚的火车票。
爸爸背起布包恋恋不舍的望望这个家,握住妈妈的手,没说啥,又用力握握。
两人眼神凝视着,千言万语都藏在眼神里。
爸爸回头走了,妈妈领着连强连明,我和转运拉着手一起送爸爸,送出家门,又送到大院北门。
一路上爸妈互相不断叮嘱,没有我们插话的机会。
我们一直往前走着,走到三道街口,爸爸停住脚步,回头抱起连强连明亲了又亲,连明的大鼻涕蹭了爸爸一脸,大家都笑了。
爸爸笑着放下连明,擦擦脸又给连明擦擦鼻涕说:“我儿子是让我记住他。”
我和转运向爸爸摆摆手,爸爸向我们挥挥手说:“就送到这吧,难道把我送到车站?”
我们眼神都对视一下,爸爸一扭头往前走了,就在爸爸转身的瞬间,我看见爸爸眼睛里反射的晶莹的泪光,原来坚强的像个铁人一样的爸爸也会有眼泪!
爸爸心里有多么不舍得自己心爱的一家人啊,可是爸爸为了让妈妈不难过,在家这几天始终都是一副可亲可爱的笑脸,哄逗着妈妈。
他不知道,越是这样,妈妈心里才越难过。
妈妈的泪几欲滴落,挥手说道:“写信回来。”
“知道!”
爸爸答着却不敢回头,想必背过身去的爸爸此刻早已泪流满面。
妈妈领着我们站在路口目送爸爸,渐行渐远。一直望不到爸爸的背影,仍然久久,久久站在那里。
过几天就是中秋节、国庆节了,爸爸却离开了家。
元旦、春节又到了,爸爸真的没有回家,直到第二年三月爸爸才回家。
每个月收到爸爸寄钱的同时,也收一封信。
妈妈不管多忙,都催我赶快给爸爸回信。
妈妈不停地说,让我把她说的话都写上,我一直写,妈妈一直说,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
我写完了念给妈妈听,妈妈总是手拿着信,看着、摇着头或变化表情,虽然看不明白写的啥,总感觉没写透她的心。
我很想多写一些妈妈多么爱爸爸的话,想用隐晦点、幽默点的语句,可是不太会描写,写的太明显了怕爸妈说我没正形,胡写瞎写。
我看懂爸妈他们情深似海、苍风远山的爱,只是不愿在我们面前表达,深深地埋藏在彼此心里。
妈妈拿着写给爸爸的信能看好长时候,唉一声再把信整整齐齐叠好,装入信封,亲自到邮局放进信筒。
让心随着信飞到爸爸那里。
春夏季节,妈妈仍去苗圃打工,星期天我和妈妈一块去,转运看弟弟。
妈妈就想让家里的钱宽裕些,减轻爸爸的负担。
秋天,妈妈跑到十几里路远的农村,干削甜菜的活。
农村种很多甜菜,收割时要雇人修理甜菜疙瘩,削掉叶子,挖去坑坑窝窝里的须毛泥土,刮干净才能卖给造糖厂。
这活很累,自己带把快刀还能省点劲,削一天手就会磨起泡,泡逐渐变成茧子,胳膊酸疼,坐在地上一天,站起来腿都不听使唤。工钱按削甜菜的重量计算。辛辛苦苦干一天赚不到二元钱。
地里的甜菜叶子可以随便拿,做菜挺好吃,吃不了喂猪更是好饲料,可是离家太远,妈妈尽最大能力天天背回来一些。
妈妈整天奔波忙碌,白皙的皮肤晒的黑里透红,俊俏的面容清瘦骨感,深陷于眼窝的眸子依然有神。
从没听她说过苦累,妈妈就这样默默地操劳着,疼爱着爸爸,呵护着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