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角斗场距离兴州城并不算远,祁宇这个兴州首富独子,往常偶尔会外出游山玩水,去过的地方很多,见过的世面也不少。然他却从未踏足这“洛河新乡”,只因长辈们不允许。
祁觞两界的经历,使得他一心只想儿子成为“武道”上的绝世强者。但他不过是一个商人,他始终认为“死斗场”那种充满血腥暴力的场所,不适合宇儿。三日前,在他这位父亲的眼里,宇儿还“只是个孩子”。
宁秋娴了解丈夫的过往。她很清楚:儿子体内流淌着两界的血脉,未来充满“变数”。习武修炼对宇儿来说,是一个正确的做法,至少日后若是遇到危险,儿子有自保的能力。
是以,每当她看到贺青刀为了锤炼徒弟的肉身,而将儿子打得满身伤痕之时,她都是一个人偷偷地躲起来抹眼泪,却从未阻拦,也没有一句怨责的话语。但其实,这位善良温柔的慈母,下意识里是拒绝搏斗行为的。因此,她根本无法忍受贺青刀提出的建议——送祁宇入“囚林”。她亦不愿意自己的宝贝儿子,去那“死斗场”观看残酷的杀人场面。
相较于祁氏夫妇想法的单一,贺青刀这位武宗境大宗师,则矛盾得多。他一方面想磨炼徒儿的心性,锻炼其祭出杀招的速度与决绝,另一方面,他又不忍看到爱徒的纯良,被“血”染污。他传道受业十载有余,虽迫使祁宇斩杀了上百头凶兽,但却下不了决心让宇儿“对人类挥刀”。
故而,祁宇今夜孤身一人来到这断魂角斗场,除了要弄清楚重沥的“行动细节”之外,他也很想看一看人与人之间的生死对决,为自己接下来“出第一刀”,做好铺垫。
重沥是一个丧心病狂、嗜血成性的皇子。他喜欢听对手的惨叫声,喜欢看断肢离体、鲜血飞溅的画面,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享受。
以重沥武宗境巅峰的实力,他完全可以瞬间斩杀“角斗台”上的对手。只要出招够快,则死者直到身死魂灭,也来不及感受痛苦。
然而,钟声方停,重沥便用灵劲威压将对手彻底禁锢。随后,他一步一步地走到那动弹不得的对手面前,活生生地扯断对方整条右臂。伴随着凄厉的哀嚎与溅湿台面的涌血,他再一点一点地扭断对方的左手手指,一寸一寸地撕剐对方的筋肉。直至那人血液脏腑流满一地,忍受不住那剜心噬骨之痛,被活活地折磨至死……
祁宇死死地盯着角斗台,双目充血。他虽不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由生到死”,但如此疯狂残暴的下手之法,他以前却从未见过。重沥杀人手段之残忍,使得原先沸腾喧闹的“非命区”,整片都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祁宇只觉得呼吸急促,手指也在不停地颤抖。他不敢去想,若有朝一日自己对战重沥,会不会也像台上那人一样,被这魔鬼皇子慢慢地撕裂肢解而亡……
他此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为了保护家人,自己的第一刀决不迟疑!”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了师父就算承受愧疚,也想让自己去囚林经历杀伐的原因。
他用力地咽了咽涎水,努力地压制着内心的烦躁与惧意。他将双手摆到眼前,看着那双因恐惧而抖得厉害的手,极度厌恶自己的“无能”。
他用力地吸一口气,猛地将双拳紧紧握起,指甲抠进掌心的肉里。他心中呐喊:“祁少!你可不能怂!说好了要保护家人!这样,你就怕了?!”
祁宇再一次狠狠地盯向角斗台,目光趋于坚定。他逼迫自己连看重沥战了五场,以不同的手法,虐杀了五个人。直至报幕官宣布:“选手‘灭煞’,五战五胜,中场暂止”,他才离开席位,向场外走去。
此时,他的脚步,已然平稳;呼吸,已然平静。
祁宇翻身上马,往祁府的方向回赶。寅时未到,深夜的乡间小路上,除了祁宇驾马疾驰之外,看不到其他人影。
时空鹓从他的斗篷里探出头来,“小子,老子怎么感觉……你好像是故意去看重沥杀人的?你小子是不是又在憋什么‘坏水’?”
方才在角斗场,时空鹓一直都是“只看不说”。环洲界并没有“会说人话”的灵兽精灵,若被人发现时空鹓的秘密,则后果不堪设想。
祁宇不想引人注目,时空鹓也担心自己过于“异类”而遭来杀生之祸。所以,他们两个很默契地达成共识:“日后但凡有外人在场,时空鹓从始至终都‘闭上嘴’,假装自己是祁宇的‘宠物’。”当然,已知实情的祁觞、宁秋娴和贺青刀除外。
“嗯。”祁宇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今晚,我感悟了很多事,也明白了很多道理。我,一定会更强!阿鹓,谢谢你陪我来!”
“哟呵!你小子啥时候‘变性’了?!你这是哪根筋不对路了?”祁宇的这种说话方式,时空鹓完全适应不过来。
“嘿嘿!”祁宇笑出声来,“难得我祁大少正经一回,神鸟大人你就不能赞我几句?快说说,在重沥身上,你都看到了什么?那家伙要对我们祁府做什么?”
“哼!”时空鹓合了合尖尖的喙,“撇嘴”说道:“老子可不傻!被你小子骗了这么多回,怎可能还不学聪明?你先把永生泉给老子,老子才告诉你。否则你这无良奸商,肯定又要反悔!”
他们俩曾有约定:待时空鹓再“帮”祁宇一次,祁宇必须将永生泉双手奉上。但自从时空鹓替祁宇造出一个“假人”之后,祁宇套了对方不少话,却是一直没有清算那“第三次帮忙机会”,而永生泉,祁宇当然也没有给时空鹓。这一回有关重沥之事,乃是大事,时空鹓可得好好地抓住这个时机。
“放心吧阿鹓,这一回,我祁少绝不诓你!”祁宇的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如果我说,我已把你当做兄弟,你信不信?”
时空鹓沉默片刻,它并未正面回答,却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和祁宇反驳“对掐”,而是转了一个话题,“老子承认,你小子还是挺讲义气的。你把属于自己的永生泉给了老子,老子以后尽力帮你就是了!”
它具有“看透过去”的能力,两日前,祁氏父子关于永生泉的对话,它已知晓。祁宇给出的,不单单是一瓶“上等灵液”,而是自己“复活一次”的机会。
“哈哈!神鸟大人这话,说得倒很良心嘛!”祁宇感觉无比畅快,他马鞭连扬,“在外面不安全,回家我就把那玩意儿给你,我想快点知道重沥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回去后先去练功房。老子饮用永生泉之后,搞不好会有‘异象’,老子不想让别人看到。”
“异象?什么异象?”祁宇突然感到忧虑非常,声音不自觉便大了些,“你这秃毛小鸡不会长成一座大山吧?!”他一直很担心,时空鹓会把自己的身体撑爆。
“瞎嚷嚷个什么劲儿?”时空鹓似是看透了祁宇心中所想,不耐烦地啐了一口,“死不了你就是了!快走快走!哈哈哈哈!老子即将开启无敌的人生!”
“是‘鸟’生。”祁宇又猛地在马股上抽一鞭子,悠悠地说了一句。
“你……你小子又欠揍了是不是!?等下老子长大后,先把你这货给弄死!”
在祁宇和时空鹓的吵吵闹闹下,这一人一鸟回到了祁府。
祁宇近一个多月以来,与之前的胡闹莽撞相比,显然成熟稳重了不少。他自暗巷绕到自家后院,挑了一处最不显眼的地方,翻墙入府。此时,祁府除了巡逻的家丁护卫之外,绝大部分人都还在睡梦当中。他以御风境巅峰的轻功神速,避开众人的耳目,直入练功房。
“喏,给。”祁宇从怀里,掏出时空鹓惦记了近一个月的永生泉。
他本想将玉瓶抛掷过去,但突然想到对方那小身板也没比瓶子大多少,只怕非但接不住,搞不好还会被瓶子给压死……想到此处,他忍俊不禁,索性拔了瓶塞,将瓶口递至时空鹓的喙前。
“那个……多谢了……”时空鹓用鸟翅遮了遮脸,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你把瓶子放地上,老子自己也能喝。”
“算了。你是我祁少的宠物,自然要好好地投喂。”祁宇的手指头挠了挠小神鸟的秃顶。
“你……罢了罢了,看在永生泉的份儿上,老子不和你争了。”
祁宇随着时空鹓的吞饮,缓慢地倾斜着瓶口,那耐心的模样,确实像极了在投喂自己的宠物。
时空鹓终于将整瓶永生泉饮尽。猛然间,金光乍现!
祁宇迅速将手里的玉瓶甩在地上,向后连退几步。他想了想,觉得似乎还不够安全,又再跃十几步,体内灵劲流转,做好全面防御的准备。
“我的个娘亲啊!还真有异象!会是个什么样的异象?!”他的脑子里,飞快地转过许许多多种可能出现的“异象”。
然而,所谓的“异象”,并没有祁宇想象中的什么七彩流云、电闪雷鸣、开山爆石,甚至时空扭曲,或是强横的杀伤力……只不过是:时空鹓浑身被金光包裹,随后逐渐变大。它那本来仅有巴掌大小的身躯,最后长成一个婴孩一般,鸟脖子也变长了。而最关键的是,原本这只一毛不能拔的秃毛“小鸡”,现在——长毛了!金色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