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难得下了雪。早上起来的时候，外边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鞭炮声早就先于爸妈把我给叫醒了。我跟着爸妈走街串巷去长辈们那里拜年。
他们照例像往年一样给我一大把糖果、瓜子、炒花生。一大早下来，我的口袋都被塞满了。
除此以外，他们也不忘夸奖我是一个不错的孩子。
我一看就知道老爸老妈没少在他们面前炫耀我的奖状。这是他们引以为豪的地方。虽然没有在我面前和谁说起过。
我没有碰到朱厄尔，往年拜年都会碰到他和他老爸老妈。今年他们像是根本就没有出家门。
不过，我倒是碰到了很久不见的杨子鹏。他见了我就问我眼睛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我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才和我说这个。不过，我也不在乎这个了。他现在问问也很好。
他说他去找了朱厄尔，朱厄尔想让他跟着他们一家人外出打工赚钱。他并没有立马答应下来，因为他真的没想过要去陌生的地方去做完全不了解的事。
之后的几天，老爸带着我四处走亲访友。映雪也会跟着她老爸老妈一起出去拜访亲友。我要见她只能晚上去找她。
初四的晚上，我见到她时，她就给我谈起朱厄尔。她说朱厄尔老爸老妈正在召集一些想去外边赚钱的人，准备一起去他们所在的工厂打工。
映雪觉得很奇怪，因为这样费心费力的事，朱厄尔老爸老妈怎么会甘愿去做。连朱厄尔都想拉杨子鹏一起去外边。我和映雪都想不通。
后来，我和映雪就去问杨子鹏答应了没有。结果，他一脸沮丧地说，他没答应，不过，他爸妈替他答应了。
他们觉得他长大了，又不上学，单单在家里做些放羊等力所能及的事，是不行的。朱厄尔都能赚钱了，他也要学朱厄尔去赚钱。这是必须的事。
他铁定要去外边了，不过，他也不知道朱厄尔一家为什么这么热心地召集人去外边。杨子鹏能想到的就是有钱大家一起赚。要不然，还能是什么。
映雪不认为是这样的。不过，我们真是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死活想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它了。毕竟，像杨子鹏这样闲散在家里的人，能去外边赚钱是一件好事。
初五，从亲戚家回来。映雪就告诉我，朱厄尔他们一家动身准备去外地了。
我真不明白，之后的两天我还要去别的地方去走亲戚呢。他们怎么就这么早就要离开家乡了。
往年上学的时候，我们都是要等到过了正月十六才会开学。那时候，我们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放假时间。
现在我们放假的时间也没什么变化，变化的是已经不上学的朱厄尔等人。他们竟然连走亲访友都来不及去，就要离开家乡了。
临走前，朱厄尔老爸老妈带着他又来看了我。我没好意思问，他们这次带了多少人去外边，也没问为什么他们要带人过去。
不过，他们一家都很高兴，希望这一年都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度过。
积雪已经慢慢消失了，唯有屋顶的角落里还残存着被分割开的一小片一小片被冻僵的雪。它们凝聚成了冰凌，密集的像蚂蜂窝，透明的像玻璃窗。
初五的上午，我看到一群人在朱厄尔老爸老妈的带领下，拎着大包小包坐上了去县城的短途汽车。
他们将从那里坐长途车去省城，然后再坐火车去遥远的地方。
我能做的就是看着他们离去，一整年积存的忧伤爆发了。除了映雪，没有人可以玩。
往年还有朱厄尔，还有其他的小伙伴。可现在朱厄尔走了，其他人也没有如期出现。
之后的几天，一直到开学，从早到晚，我都和映雪待在一起。除了没什么兴趣玩的映辉，我只有她了。我担心她也远离我，只好天天守着。
正月十四又下起了雪，这次要比上次的大很多。从早上一直下到第二天黄昏时分。
我们看烟花，挑灯笼的乐趣在下雪的天空下得到充分展现。正月十五的时候，我还爬上了屋顶去扫除源源不断的积雪。
我往野外看的时候，注意到了很久没去爬过的那座山，它看起来矮了很多，完全不像以前那样高大威猛了。
于是，我叫上了映雪去爬山。映辉宁愿呆在炉子旁边，都不愿出去活动一下。他从早到晚都在看书，书现在是他的全部世界。
我们先是来到了小河边，里边没有水，只有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干枯的野草。小河没那么深了，像是有人故意要把它填埋起来一样。
河边没有人来过，我们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新的脚印。洁白无瑕的雪被我们踩得脏极了。
我开始忧虑自己这样玷污它们是不是过分了。可映雪一直拉着我往前走，蹦蹦跳跳地将自己的脚印留在了雪地上。
她这么快乐，我却为雪而忧伤起来。我真怀疑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坏掉了。
我不能阻止开心的她，只是要求自己尽量避免踩到干净的它们。因此，我便沿着映雪走过的脚印往前走了。
山，已经不能算是山了，至多称呼它为土丘。
它要比先前少了一半还多。虽然土丘全部被雪覆盖住了，但是我还是能发现土丘四周留下的深深的车印。它们像是烙印在了地上，以土丘为起点伸向四面八方。
原来山上的桑葚树早已经没有了，甚至连死掉的桑葚树的枯枝都看不到了。我看到的只是被冰雪覆盖的光秃秃的一座山。
映雪拉着我爬了上去。我们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因为它不高也不陡峭了。
我站在土丘顶上，只能透过河边高大的落叶树的缝隙看见我们家的房屋。原来我能俯视我们这里所有的房屋，以后再也做不到了。
映雪只是惊讶地说了一句，山变小了。除此之外，她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慨。她正沉浸在雪景中。
我们走回去的时候，转到了那座小桥那里。它没什么变化，只是比以前更破旧了点。
之后，就是那几口棺材，它们依然还在，好像一直都等待在那里，等着源源不断的人躺进去。
大坑已经被填埋了一半。除了生活垃圾以外，其他的土大概都是从土丘那里挖来的。
原来密密麻麻的树已经不见了，生长几十年的大树也没有了。
大坑里还堆积着不少被挖掉的树的树根。它们胖得像是酒缸一样，老去的树根寂寥的向外伸展着。
它们承受了死亡前的剧痛，现在又被弃之荒野，或许不久以后就会被深埋地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