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清晨再度探访,已是雇人修缮完毕,匆匆一别,又将再起征程。
杂草早已修剪整齐,墓碑也重新立好,纸马香火已供,甚至开辟了祭扫的道路。
只可惜,那个他等待的人,却远在天边,而且垂垂老矣,此生都不可能前来祭扫。
萧鉴尘放上了一大把杏花,枝枝带雨,美而清愁。
他珍重地将唐虞人的玉环埋进土里,又从墓地上取了一掊土。
林君就站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他做这一切。
直到风又再起,他问道:“接下来你准备去哪?”
萧鉴尘回望了一眼墓碑,道:“若你不介意,我想去舒望谷。”
林君也许看穿了他取一掊土的意义,也许只是简单地想和他同行,利落地道:“好。”
萧鉴尘道:“真是抱歉,引你来看萧氏密书,结果从头到尾书都在爹爹手里。反倒要你陪我去边荒之地。”
林君道:“正巧,我那本也没有带来。”
萧鉴尘道:“为什么?我还勉强记得萧氏密书内容,还想和你一起研究下呢。”
林君道:“不为什么,只是我有点怀疑,所以也不想带它过来,引人入歧途。”
萧鉴尘道:“何以见得?”
林君道:“普通人看不懂加密之书很是正常,可我就是天玄门的门主,遍览门中经典,用尽各种方法,却连自己门派流传下来的密书也看不懂。所以我想,所谓的密书,也许根本就是障眼之法。真正有用的,也许不是那些残缺的文字,而是写在扉页的八个字本身。”
萧鉴尘道:“确定?”
林君道:“我默写一页给你看吧。”
萧鉴尘兴奋地道:“好!”
林君一笔一划地勾出了残缺的笔画,道:“你看得出什么吗?”
萧鉴尘绞尽脑汁,脑子如风车般狂转,尽力思索是否有哪一页配得上这些残缺笔画。
答案是否。
林君微微一笑,道:“你可知道‘荼毒千室,垂明之怒’下一句是什么?是‘格物通神,天玄之门’,就写在天玄山庄我那本密书的内页。垂明岛、天玄门,本就是同一门分裂的两派。所以我是注定要去找他们的。”
“格物通神,天玄之门?”萧鉴尘开始在脑中拼接那些乱七八糟的笔画,恍然大悟:“整本书看似很厚,可是拼接笔画,写的全部都是这十六个字啊,金文,篆书,小隶,正楷,行书,狂草!怪不得笔画那么乱!”
林君笑一笑,道:“不错。”
他递给萧鉴尘一张临摹,正是萧鉴尘未曾见过的那张密书内页。
萧鉴尘翻看这张临摹,笔触与萧家密书一模一样,写的正是“格物通神,天玄之门”八个字。
萧鉴尘苦笑道:“谜底就这么简单?”
林君道:“你可知为此朝思暮想,走火入魔的有多少人么,你爹爹收走它也是为了你好。”
萧鉴尘道:“一点都不好,我依然想得头痛欲裂。”
林君莞尔。
萧鉴尘把两页纸翻来覆去地看,好奇道:“垂明、天玄,你们两个门派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林君道:“和我在一起就不肯动脑了,你猜也猜得到的。”
他的语音依旧温柔,哪怕是句调侃的话,听起来也悦耳舒服。
萧鉴尘道:“我这不是信任你吗?真让我猜的话,怕是天玄门与垂明岛一场恶战,天玄门大败亏输,只能投靠魔教维系下去。可这么说,实在太不给你面子。”
林君颇有点感怀,道:“都要给打散了,还什么面子不面子。不过不是一方惨败,是两败俱伤。”
萧鉴尘道:“所以两个门派约好了继续决战?天玄门的门主是你,那垂明岛的呢?又是谁?”
林君道:“大概没有吧。”
萧鉴尘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惊道:“怎么会?”
林君笑了,道:“托你萧家先祖的福,垂明岛怕是一个甲子都没有岛主了。”
萧鉴尘道:“有这么夸张?所以垂明岛之前广发帖子,只是为了寻找天资罕见的传人?”
林君道:“我的确是这么猜的。毕竟垂明岛什么人都邀请,回不来的人,也不止正道新秀,邪道翘楚也是一视同仁。”
萧鉴尘只觉荒谬,道:“如果同时邀请正邪两道的人在同一个岛上,他们不会自己先打起来吗?”
林君道:“真打起来了也没办法,大家一起同归于尽,谁也别想离开岛。反正,垂明岛又不在乎失败者的生死。败了,就和脚底下的蝼蚁差不多去。”
萧鉴尘怒了,道:“完全不在乎客人的生死?”
林君道:“制作毒药的时候,直接就拿活人试毒。和这样的人,谈什么人心。”
萧鉴尘道:“可你要去探岛,若你成功了,你岂不成了垂明岛的岛主?”
林君道:“正是。”
萧鉴尘不依不饶,追问道:“那你接手垂明岛后,打算怎么办?”
林君眸中一缕狠光,冷绝果断,道:“沉了它。”
“妙!”萧鉴尘拍手道,“就冲你这句话,管它前面是刀山火海,我跟定你了!这番大事做下来,我们的名声怕是要传到八荒九落去了!”
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他还真把探岛这事当成十拿九稳的了。
他身边若是缺乏信心的普通同伴,看他这样信心满满,多半还会被他感染。
可他身边的,是那个仿佛能看穿一切的冷若冰山的林君。
林君无语,自己怎么就和这无可救药的乐天派混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