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年的冬天,还是那么冷,凛冽的寒风扫平地面上的纷雪,分不清地面上的坑坑洼洼。
再冷的天,妈妈也坚持去大院西侧的饭店挑泔水,喂我家养的那头大黑猪。
那是妈妈零存整取的劳动积蓄,好好喂一年,能卖个好价钱。
那天傍晚,已经怀孕四个月的妈妈又去饭店挑泔水。
地面厚厚的积雪,有人常走的地方能踩出条路,没人走的地方,一脚踩下去,雪没过脚脖,窜到裤腿里。
挑泔水的路很少有人走,离我家近一里路,积雪把地面覆盖的分不清坑洼深浅。
天已黑了,妈妈挑着一担泔水小心稳步地往家走,趁着雪反射的光想踩着自己来时的脚印走,却怎么也看不清脚印,只好摸索前行。
刚走一半路,只觉脚下一软咕咚跪到地上了,一只脚踩到雪坑里,另一条腿跪在地上,泔水桶被积雪担住没有倒。
妈妈跪在雪地里半天起不来,看看天空朦胧的月光点点星斗,摸摸腹中待动的胎儿,老天爷啊!我的孩儿不会怎样吧?家里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孩他爸不在家,我不能不干活呀!孩子都小,能帮多少忙呢?唉!随天意吧。
妈妈一边摸着肚子,一边慢慢从雪坑里拔出腿,慢慢地站起来,抖掉灌到裤腿里和滚满身的雪,又摸摸肚里的孩儿,试一试那副担子,感觉一只脚好像崴了,不管他先挑回家再说。
我洗刷好碗筷写作业,天黑好久了,只觉妈妈出去很长时间,怎么还没回来?
我担心的作业写不下去,出门看看,刚走到门口,见妈妈一瘸一拐地挑着泔水回来了。
满身满头都是雪,“妈妈怎么了?”我心急的问。
妈妈放下担子气喘吁吁地说:“别提了,我去掏泔水时已不多了,那厨师说刚才有人掏走一担,你等一会,有一场婚礼的酒席快结束了,会有很多好泔水。我等着等着天黑了,淘满泔水往回走时,都看不清路了,雪地里一步一滑的,跌了一跤。”
我正给妈妈扫身上的雪,惊的哎呀一声:“妈妈,摔坏哪了吗?”
妈妈苦笑地说:“结实着呢,雪地和地毯一样暄软,能摔坏嘛,就是脚踝扭了,活动活动就好了。”
又下意识地摸摸肚子:“就是担心……唉没什么,听老天爷安排吧。”
妈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听的懵懵懂懂,愣愣的看着妈妈,那时真不明白妈妈的意思。
妈妈讪笑说:“快写你作业去吧,没什么。”我不解地慢慢走去写作业。
我那时真不知道妈妈已有身孕,更不知道如何去照顾。
妈妈真泼辣,也是没办法,爸爸不在家,家里没有能干活的人,有身孕也得硬撑着干。
那时吃水要去井里挑,大院有一眼公用井,修的井台比地面高些,打水时人站在井台上,把水桶挂到手摇辘轳的井绳钩子上,摇下去再晃几下井绳,桶就能灌上水,把辘轳摇上来,再使劲把水桶提到井台上。
这活夏天还好干,冬天又费劲又危险,井台被沥沥啦啦的水和雪冻成冰台,滑滑的站不住脚,特别是摇上来水桶用力拽水桶的时候,站不稳很容易掉到井里或滑倒在井台。
天不太冷的时候,妈妈都是自己去挑水,后来挑水叫着我去,让我使劲扶着辘轳把,妈妈把水桶拽到井台上。
我俩抬着水桶,妈妈让我一大半扁担。
还嘱咐说:“井台太滑,要小心,前两天我打水从井台往下走时,一下子滑个屁股蹲,水也洒了,摔的后屁股骨头疼,现在还疼呢。”
我心疼地说妈妈:“怎么不早点叫我和你一块去。”
妈妈说:“你白天上学去了,我等着用水。”
我想了想说:“妈妈咱也雇人送水吧?每天送一担水就够用了吧?”
妈妈唉声说:“何曾不想。”
顿一下又说:“冬天不能出去打工,光靠你爸那点工资,是想能省一点是一点,自己能干的活就自己干。让老刘送一担水得一角钱。”
妈妈为了省一角钱,就这么拼命,我不忍心的说:“妈妈你不能再拼命了,我们上学再省点,少买点本子,我让转运也把本子两面用,会省出送水钱的。”
妈妈赶忙解释:“你们上学够省的了,我心中有数,不会累着的,过两天我就叫老刘来送水。”
在大院里送水的老刘,约三十多岁,很健壮有力,一担能挑四桶方型桶的水,我家每天让他送两桶水一角钱,将就着省点用,基本避免冬天挑水的困难和危险。
妈妈怀胎十月,每天都在辛勤劳作。
买猪饲料、挑泔水、熬猪食、喂猪、挑水、买粮……又摔了两回。
万幸的是妈妈身体一直很好,默默地呵护这个家,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们,也可能是母爱感动了上天,那么多次险情没有伤害到妈妈,肚子里的小宝宝也安然无恙的健康成长。
1955年初夏,这年农历闰三月,天气一直温暖如春,我们兄弟姐妹有妈妈的照顾,每天蹦蹦跳跳、打打闹闹,如常地快乐生活、学习,谁都不知道妈妈的心事。
这天晚饭后,我在写作业,妈妈坐在我身边,把连明穿过的衣服剪去破的,改做小衣服。
我问妈妈:“做这么小的衣服给谁穿?”
妈妈微笑着拍拍自己鼓的高高的肚子说:“他马上就来这个家了,给他穿。”
我停下手中的笔,一脸愕然地看着妈妈。
妈妈看我天真无知的样子,觉得该告诉我了,笑着说:“肚子里的宝宝这个月就出生。”
我不理解的傻傻看着妈妈,更没在意妈妈每次摸着自己的肚子说话是在和我说事。
“唉!”妈妈叹气道:“你爸在外面上班不好请假,家里又养着猪,想卖也没法卖,你们几个的吃饭上学,我愁着咋办呢?”
原来妈妈是想让我帮着拿个主意。
我不知所措地望着妈妈,不知说啥,妈妈继续缝着小衣服看看我说:“到孩子出生了,家里的事你多做些。”
我猛然明白了,忙说:“妈妈你发愁坐月子吗?别愁,到时候我多请几天假,我学习好,耽误几天没关系。”
看看妈妈不太满意,我又安慰说:“我什么都能干,你再教我怎样熬猪食,喂多少,就行了。我看见你贴那么多大饼子,我会熥给弟弟妹妹吃。”
妈妈放下手中的活,抬头望着我惆怅地说:“现在接生的老刘太太没有了,得去妇幼保健站请大夫。”妈妈沉默不语了。
我这才理解妈妈担心的是这事,忙自信的说:“我知道妇幼保健站,我去请大夫。”
又补充说:“我去同学家学习时,见过妇幼保健站,就在十字街路口。”
妈妈眼神一下亮堂了,笑了说:“你能去请大夫?”
“我行,叫大夫来就是了。”我说。
妈妈看看我,心想只能指望大闺女了,认真的告诉我:“去请大夫说话要客气有礼貌。”
我逗趣的拍拍妈妈的肚子说:“小宝宝放心的出来吧,我会请个好大夫接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