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星光之下。
遥远的点红阁,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人人脸上都堆满笑容,真不愧是人间极乐天。
一片喜乐之中,一位仪态高华的宫装贵妇却倚栏远眺。不沾阳春水的春葱十指深深抠入栏杆,额上的云母翠钿微微颤抖。
她的眉目依旧平静,只有束帛随风流转飞动。
她就是点红阁的阁主,陶夫人。
从歌姬出身,到被贵人宠爱,到被正室逐出,到成为点红阁的阁主。她的人生充满了大起大落,短短十年,就精彩过了别人十辈子。
这烟柳繁华之地,也就她清醒地看着一切。
站在这高处,她看得到身怀绝技的高手已经朝着点红阁悄悄靠近。他们是圣裁峰的人。这意味着,方妹妹已经暴露。
她也好,方舞云也好,对臭男人绝无一丝一毫的好感。特别那些表面堂皇却有着特殊癖好的男人。
方舞云的一对孪生妹妹,就是死在蓝三少爷的折磨之下。
送回来的时候,她们还是活着的,只是浑身鞭痕,疯疯癫癫。随后三日,坠楼而死。
不是当场死亡,连官司都没得打。
这也是方舞云这辈子的痛。
点红阁是一个充斥着下贱女子的地方,但是陶夫人对这里的女孩子从不看低。只要有一丝骨气的女孩子,在她的调教下都学会了自尊自爱,她们打扮得漂漂亮亮,欢声笑语充斥着整个点红阁。
陶夫人有自己固定的恩主,就是她的前夫。大概因为她的美丽刚毅,那位贵人虽然不能留她在身边,却一直与她保持着关系。
这也是点红阁敢于插手江湖事务,却不怕被卷入的原因。
陶夫人缓步走下了楼梯,她的闺房向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除了她的前夫,以及解蓝环。
解蓝环是她的再造恩人,当她被正室令众侍女按着,泼了一身药水毁容后,她的前夫对她就没有兴趣了。
她是直接被赶出门的。
她紧紧地用双手捂着脸,不是因为心痛,而是因为面皮很痒,痒得她恨不得把整张面皮抓下来。
她的脖子也是如此,全身无一处不痒,无一处不是血痕。
披头散发,一脸刮杂血痕,眼珠子都是血红的,陶夫人沦落到人见人躲。连不谙世事的的奶娃儿,见到她都吓得哇地一声哭出来。
陶夫人脾气日坏,自暴自弃,贴身侍女都被她发卖了。心情抑郁,便挥金如土,不多时便囊内空空,沦为乞丐。
然后她遇到了解蓝环。
解蓝环对她的人没兴趣,陶夫人现在的样子,连狗不想搭理她。但是,对毁她容貌的毒药很有兴趣。
她带回了陶夫人,精心配药,数月药浴后,陶夫人几乎褪了一整张皮。
对,就是几乎褪了一整张皮,原来的肮脏血痕都甩去了,新生的皮肤,娇嫩透亮如婴儿。
自然的,陶夫人的美貌也回来了,甚至更为惊艳。
除了目光中褪去天真,她又恢复了当年那个一笑倾城的美样儿。
解蓝环是个魔头,陶夫人是知道的。
但解蓝环更是个女人。
女人才能理解女人的痛苦,彼此都当对方是人,而不是一个点缀,一个玩物。
两个看透世情的女人彼此取暖,男人么,不过如此,女人只能靠自己。
两个都是绝代佳人,一个美艳泼辣,一身毒刺吓退了登徒子。一个百媚千娇,满腔智慧都化成了绕指柔情。
魔女,娼妇,也有真正的友情的。
得解蓝环的帮助,陶夫人再度声名鹊起,艳帜重招。只是这一次,不管男人们怎么花言巧语,她都不肯再度出嫁了。
光影陆离,印得陶夫人脸上忽明忽暗。她一步步走下楼梯。
陶夫人心情沉重地步入香闺,她必须告知解蓝环可能将要发生的事情。
“解姐姐,方妹妹出事了。”陶夫人掩上暗室的门。
暗室古色古香,虽然狭窄,却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一支小小蜡烛,两条细长的隐秘通风口,居于室内,一点也不感到气闷。
“方妹妹?她被蓝家抓住了?”解蓝环脸色顿变,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陶夫人容色哀戚,摇了摇头,道:“方妹妹与蓝家不共戴天,宁死也不会落入敌手的,怕是已经……”
解蓝环愣住,暗室内,只听得见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陶夫人的蔻丹指甲已经把掌心掐出了血,恨声道:“解姐姐,你先做准备。我是早有觉悟,必会誓死掩护姐姐。”
解蓝环重新坐下,叹道:“蓝家案子毫无进展已经数日了,结果狄雁来一到,立马破解。他还真不是等闲人物。”
陶夫人道:“解姐姐,你要回避么?”
解蓝环摆手,道:“不用,浪宗主本就想诱杀圣裁峰的特使。只是——”
她冷冷一笑,道:“他以为来的会是四方巡使葛中义,却没想到,来的是儒教圣座狄雁来!”
陶夫人看着她眼中寒光,禁不住冷颤到脚。
庭中不知何时来了一只恶声鸟,还踩着个死耗子。
一声枭啼,惊散了众人的迷梦。
就像人拖长了声音,带着哭腔地惨号。
“走啊!哭丧鸟!”小童们举着竹竿梆梆敲树,想把恶声鸟赶走。
恶声鸟却立在高处,不为所动。
“太不吉利了!”红豆盈盈步来,她讨厌哭丧鸟,上次来了一只,于是何师师离开了。这次又来,不知道方姐姐是否安好。
她喝住小童们,拿出一支蓝色焰火筒,点燃,蓝光直射天空。
恶声鸟给吓着了,振翅飞走,一只死耗子孤零零地从树上掉了下来。
“什么情况?点红阁那边放了个蓝色焰火?”难道自己人的行踪被发现,所以点红阁在通风报信?
陶劲勾勾嘴角,这是他的习惯,发生变故时别人会淌汗,他却是习惯性地轻薄浅笑。
他看向穆紫铘。
穆紫铘却只是冷笑,道:“停下来做什么,把他们一锅端了!”
陶劲道:“师兄,我们不要回去保护狄圣座吗?”
穆紫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森然道:“狄雁来倚仗的,不是霍砺行那个村夫吗?”
他的语音中,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陶劲一阵心悸,忙不迭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