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首战即露馅
1840年12月26日,由于义律和琦善在谈判上迟迟没有达成共识,而且琦善还偷偷向虎门等地增兵。于是,义律就想以打促和,先把琦善打痛了再谈。
1841年1月7日,义律率领14艘战舰,载炮446门,共计海陆军兵2000名,朝珠江入海口进逼,试图溯河西上,威胁广州城。由此,荟萃了当时大清最顶级能臣强将的大东亚第一要塞——虎门要塞,与大英帝国三流舰队之间的硬碰硬的初次决战展开了。
说起这次决战,就必须得先详细描述一下当时的虎门要塞防御体系的情况。
珠江的虎门水道,自大角头、沙角山至狮子洋,长约8公里左右,再由狮子洋进约 50公里便是广州。由南向北,水道东岸是沙角山,西岸是大角山,两山左右斜峙。从大角山、沙角山溯江而上约 3.5 公里,有一江心小岛,名曰下横档岛(也称南横档) ,面积仅 0.067 平方公里,其北550米处有稍大一岛,为上横档岛(也称北横档) ,面积为 0.079 平方公里,两岛海拔均约28米,中间有一礁石,俗称饭箩排,卧于两岛之间偏东处。水道至此分为东、西两道,以上横档岛为中心,东水道以武山( 也称亚娘鞋山、南山)为岸,宽约1公里,水势较深; 西水道以芦湾山为岸,宽约 1.5 公里,水浅滩多。沿水道北行,过上横档岛约5里,有岛形似大虎,称为大虎山岛,除山脚生草木外其余皆为峭壁岩石。大虎山岛北偏西不远的江中也有一小岛,岛上有山酷似小老虎,被称为小虎山岛,沿江而上便是狮子洋。此段水道因有大虎山、小虎山雄踞而被称为虎门水道。由于珠江其他出海口水道水浅滩多,大的船只难于航行,只能从虎门水道出入,因此虎门水道的地位十分重要。
虎门两岸地势险要,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清政府对虎门水道的防御很重视。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 ,两广总督杨琳奏准在上横档岛东侧建横档炮台,在对岸武山西侧建南山炮台,两炮台隔江相望,炮火互相支援,这是清政府在虎门水道建立最早的炮台。设炮台的主要目的是防御海盗。随着广东与外界交往的频繁,广东的对外防御任务日益加重。特别是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 ,清政府规定对外贸易仅限于广州一口,虎门水道来往船只大量增加,统治者提高了警惕性,至嘉庆、道光两朝,清政府开始在虎门一带大规模修筑炮台。嘉庆五年( 1800 年),两广总督吉庆奏准在沙角山筑沙角炮台; 十四年(1809年) 两广总督百龄奏准在虎门口外新涌口建新涌炮台; 十七年(1812年) ,两广总督蒋攸铦在虎门侧 后蕉门山脚建蕉门炮台; 十九年(1814年) ,蒋攸铦因上横档岛上的横档炮台地势较高,从上而下施放,炮力不够,便在横档炮台下加筑环形月台,并在横档炮台的东对岸武山下建镇远炮台; 二十二年(1817年) ,两广总督阮元奏准在江中的大虎山东侧山脚建大虎山炮台,并提出在虎门水道建立“三重门户”的设想: “沙角炮台为第一门户,进而横档、镇远为第二门户,此大虎为第三重门户,又于大虎内新建猎德、大黄炮台为第四重门户。”后来主持广东海防的官员正是按照阮元的设想把虎门三重门户的建设付诸实施并逐步加以完善的。道光十年( 1830年) ,大角炮台在大角山脚建立; 十四年(1834年) 两广总督卢坤、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在南山炮台前仿横档月台形式加筑月台,并将炮台改名为威远炮台,在上横档岛西端筑永安炮台,再于上横档西对岸芦湾山脚筑巩固炮台; 十九年(1839年) ,经两广总督邓廷桢奏准,于威远、镇远之间添建靖远炮台。
至此,虎门水道及两岸建成了大角炮台、沙角炮台、威远炮台、镇远炮台、靖远炮台、横档台并月台(统称横档东台,在上横档岛东侧) 、永安炮台(在上横档岛西侧) 、巩固炮台、大虎炮台。这些炮台,依照虎门的地理形势构成三重门户。再加上木排铁链、水底石堆暗桩,构成虎门防御体系,成为清朝最大最坚固的海防要塞,把守着中国的南大门。从地理位置和设计来看,以上横档岛为枢纽的第二重门户为虎门防御体系的核心。
尤其是1834年关天培就任广东水师提督后,在原来的基础上,加大力度,将阮元三重门户的设想进一步落实,完善虎门防御体系。
第一重门户:包括虎门海口东岸的沙角炮台、西岸的大角炮台。大角炮台炮洞安炮16位,台门安炮1位,兵丁50名;沙角炮台炮洞安炮11位,台门安炮1位,兵丁30名。本来,这两个炮台原本是想设计成拒敌的第一重门户,但因两炮台距离太远,相距4000米,炮火射程不能到达水道中泓,因此关天培把这两个炮台改成信号炮台。沙角炮台改派1名把总驻守,兵丁、炮火数量不变;大角炮台撤去20名兵丁,只留30名兵丁驻守,其余配置不变。这两个炮台的主要作用是一旦发现敌舰,就发出信号,通知上游各炮台准备迎敌,也就是起到前敌哨所和通风报信的作用,相当于陆地上的烽火台。
第二重门户乃是整个防御体系的核心。包括虎门水道东岸的威远炮台、靖远炮台、镇远炮台,江中上横档岛东边的横档东炮台,上横档岛西边的永安炮台,虎门水道西岸的巩固炮台。
围绕在上下横档岛与东安武山之间的东水道上建设的防御体系如下:武山脚下的原南山炮台离水面150余丈,虽然均在炮火的有效射城内,但是原炮台仅仅安放火炮12门,规模不够大。所以,道光十四年(1834年)提督关天培便仿照横档月台式样在该炮台前加筑月台,用三合土筑内外八字形炮洞,加安了900-8000斤范围内大小不等的火炮40门,并把炮台名由南山炮台改叫威远炮台。镇远炮台也用三合土改建炮洞、垛口、地面,安放1200-8000斤范围内大小不等的火炮40门。上横档月台用三合土改建炮洞、垛口、地面,安放1500-8000斤范围内大小不等的火炮40门。
围绕在上下横档岛与西水岸芦湾山之间的西水道所修建的火力设备如下:道光十四年(1834年)提督关天培在上横档岛的西侧修建炮台1座,定名为永安炮台,加安了800-5000斤范围内大小不等的火炮40门。在正对岸芦湾山脚下新建炮台1座,取名为巩固炮台,安放1200-5000斤范围内大小不等的火炮20门。
截至道光十五年(1835年),第二重门户共有威远炮台、靖远炮台、镇远炮台、永安炮台、巩固炮台、横档东炮台6座炮台,安放了180门火炮。如敌舰从东水道发起进攻,就用靖远炮台、镇远炮台、横档东炮台上的火炮迎敌;如敌舰从西水道发起进攻,就用永安炮台、巩固炮台、威远炮台上的火炮迎敌。为了更加有效地迟滞敌舰,强化火炮的轰击效果,关天培海还建议在东水道的靖远炮台、镇远炮台和横档东炮台之间架起木排铁链,在西水道水浅处抛石下桩以迟滞敌舰前进速度。但是木排、铁链的经费因未得到两广总督卢坤的支持而暂时搁置。
1838年7月至8月间,英国东印度公司舰队总司令马他仑率兵船直闯虎门,武力保护鸦片走私。经此一事,关天培深感虎门一带的防御体系还不够完善,仍需要强化。于是,他在新任两广总督邓廷桢的支持下采取了两项强化措施:首先就是落实了前面暂时搁置的木排铁链设施;二是在威远、镇远炮台之间又修了1座炮台,取名为靖远炮台,围墙炮洞均用三合土砌成,安放火炮60门。
第三重门户即为大虎山炮台。该炮台建在江中的大虎山岛正中央,台面、炮洞、垛口均用粗石砌成,共计安装1000-9000斤范围内大小不等的火炮32门。还在炮台前海面98丈开外的水底抛石成堆,石碓上插上木桩,逼使敌舰不得不向炮台开来,以加强炮火轰击效果。
除了这三重门户之外,关天培在虎门其他地方也加强了防备。在新涌炮台前的洋面抛石下桩,逼使敌舰不得不向炮台开来。把蕉门炮台加固,用新筑的五六千斤的重炮替换原来安放的小口径火炮,在水面比较宽的地方安放5道手桩,用以迟滞敌舰行驶速度。
针对原先武备废弛的现象,关天培还特意制定了《虎门春秋操章程》,规定每年按时试放大炮,搞军事演习。
林则徐到广东后,又对虎门炮台进行了强化,购买了新式洋炮安放到虎门炮台,大幅度增加虎门的防御兵力,还雇佣5000多名民间水勇,添置火船,购置不少战船,使得虎门的防御体系在当时的大清乃至在此之前的所有中国历史上,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作为凝聚数千年来中国军事工程学精华的结晶,虎门要塞其火力之猛、城池之坚、规模之大不仅远超前代,就是放眼当时整个东亚也无出其右。1839年,林则徐特地莅临虎门,实地查看防御体系建设情况,就对关天培以及虎门的防御体系深表赞叹。这也是后面林则徐一而再再而三地夸耀说广东的防卫森严,北方兄弟省份的防御就像豆腐渣的原因。不过,是不是万夫莫开,咱们自己说了不算,要得经过英国人的火力考验才算。
1841年1月7日早上8点,英军首先对大角炮台发起进攻。英国远征军海军“萨马兰”号巡航舰开到大角炮台西面200米处,首先“轰隆轰隆”地向大角炮台多炮齐射,接着“摩底士底”号轻巡舰“超车”跑到“萨马兰”号巡航舰前面,用右舷所有火炮向大角炮台轰击,“都鲁壹”号巡航舰和“哥伦拜恩”号轻巡舰则紧跟在“萨马兰”号巡航舰后面,也都一齐向大角炮台轰击。守卫炮台的兵丁在千总黎志安的率领下奋起还击,但是这些火炮的射击效果,对英国人来说不过是挠痒痒。大角炮台围墙很快被轰塌很多处,旗杆被打断,弹药库上中了一炮,很快就引起了大火,兵房也被接二连三地轰垮。
在英军雨点般的炮弹轰炸下,炮台所有火炮迅速就哑火了。然后英军马上开始登陆,“萨马兰”号巡航舰和“摩底士底”号轻巡舰所搭载的舢板和炮击船快速在大角炮台被轰塌的南边输送步兵登陆,“都鲁壹”号巡航舰和“哥伦拜恩”号轻巡舰所搭载的舢板和炮击船快速在大角炮台被轰塌的北边输送步兵登陆。清军千总黎志安身受重伤,见大势已去,于是就命令士兵把剩余的14门大炮推落海中,免于资敌,然后率其余士兵撤出炮台。英军占领炮台,大角炮台遂告陷落。炮台后来被英军彻底毁坏。
在进攻大角炮台的同时,英军又以舰船在正面轰击与在侧后用地面部队登陆抄袭相结合的方式进攻沙角炮台,使清军腹背受敌。上午8点,英国海军首先集中优势火力在正面对炮台发起全面的炮火压制,同时英军迅速开展侧后登陆作战,复仇女神号等4艘武装轮船以及其他小型运输船将1419名英国陆军运输到穿鼻湾登陆,该登陆点距离不过第一重门户的沙角炮台不过数里,但清军此处并不设防,英军设想中的滩头激战并未出现。登陆后,英军携带3门轻型加农炮火速朝沙角炮台背后的山上俯射。整个登陆作战由二十六团的波拉特鲁少校指挥。至于为什么8点开战,英军10点才开始俯射清军炮台,是由于抵达该山脊的山路有些崎岖,英国人还要搬运步兵炮,费了点时间。沙角炮台的清军对登陆的英军毫不知情,他们集中精力和正面驶来的四艘英国小型战舰打了不亦乐乎。这四艘战舰最大者不过载炮28门,小的载炮唯有10数门,在欧洲海战上都不配进入战斗序列。但它们船上装载的18磅炮和32磅炮以及让沙角炮台疲于应付,尤其是英舰炮手从桅杆上发射回旋炮(也叫火箭)居高临下地点燃了炮台内的木制建筑,清军不得不忍受烈焰和浓烟的折磨,守台副将陈连升虽督帅兵丁殊死抵抗,无奈与英军力量相差悬殊。最后,陈连生父子率领败兵撤退到一个山沟里,这更加彻底沦为英国人肆意屠戮的牺牲品,陈连升父子以及近300名兵丁战死,炮台沦陷。
整个大角、沙角之战打下来,一共也就花了不到3个小时,真正的战斗时间则更短,不到一个小时。对于本次战斗中双方的战损情况,魏源道听途说后,在《道光洋船征记》中说歼敌二三百人,琦善没有林则徐、邓廷桢和魏源他们哥儿几个胆大,但是也小小撒了一谎,上奏折哄骗道光皇帝说打死了夷人、汉奸十数名。实际上,英军1个也没死,只有38人受伤,而这38人的受伤过程,说起来也会让人笑掉大牙,因为英军“伯兰汉号”三级战列舰的大副淮纳追赶一名清兵,这名清兵躲进了一座木棚里,并且从里面把门栓给闩上了,淮纳对着门栓就是一枪,没想到这是一座火药库,淮纳这一枪,正好击中了火药库里的火药,引发了剧烈的大爆炸,爆炸气浪把火药库周边的英军都给震伤了。英军事后还大肆抱怨说清军火药库修得不符合安全原则,在火药库这么危险的地方都不做一个安全防火标记。清军则阵亡军官8人(包括陈连升父子),士兵牺牲279人,受伤军官35人,士兵428名,另军官1人,士兵4名战后不治而亡,总计损失744人,对一支1000人的军队来说,这个伤亡是惊人的,和定海战役做对比,更是令人震惊,这说明这次抵抗至少是非常顽强的,英军也承认:“中国军队在这里比后来在这条江中的任何战役中要坚持的久些。”但是,精神上的勇敢实在是扭转不了武器和技术上的落后局面。
搞笑的是,英军占领了这两座炮台,炮台上还残留有许多清军没用的火药,英国人甚至觉得这些火药质量太差了,不值得当做战利品运走,随后就把它们统统扔进了海水里。
至于为什么清军会败得如此惨烈,有人说是琦善无能卖国,釜底抽薪,战前遣散兵丁,毁弃防御工事,战斗打响后又迟迟不派兵支援,导致守军以寡击众,最后惨烈败北。其实,琦善到任之后,一直都是在偷偷增兵,尤其是自从1840年12月26日接到义律的最后通牒之后,琦善接连四次向虎门增兵。截至1841年2月22日,琦善共向虎门增派了3150名兵丁,还另外雇佣了5800多名水勇,而且还私底下偷偷地陆陆续续向虎门增调火炮。仅仅是大角炮台,琦善就一次性增派了400名官兵,导致开战的时候清军千总黎志安手下竟然有1000余名兵丁,超过一个副总兵手下的兵力了。说琦善不增援的呢,那是别有用心,为了“倒琦”而蓄意为之的!真正主张撤兵,削减防务开支的是道光皇帝本人!在琦善于大沽口跟义律稀里糊涂地达成了所谓不是和议的“大沽和议”之后,道光帝就认为“和局已定”了,所以就下旨要各省“将前调防守各官兵,酌量撤退归伍,以节麋费。”瞧瞧,这才是真相,这抠门的道光,见打仗烧了他的银子,所以他要撙节支出!再者说了,即便琦善派出十万大军守在这小小的虎门,那也不过是增加了兵力密度,增加了敌军大炮的杀伤效率而已,顶多是原本一发炮弹可以炸死炸伤10人,变成一发炮弹可以炸死炸伤几百人而已,起不到根本性从本质上改变战场局势的作用。
还有人说,是汉奸在其中搞破坏,给英国人带路,导致了中方的战败。这种说法,怎么说呢,不正就说明了当时的清朝不得人心吗?实际上,整个战斗过程中,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布定邦和杨三那样的汉奸,林则徐他们用满载石头的沉船堵塞了航道,当地农民扶老携幼地去帮英国人搬走石头,清理航道,这倒是真的有,可是就拿这当作战败的理由,也太儿戏了吧?
其实,失败的关键就是林则徐一直信誓旦旦、心心念念地说法——英国战舰厉害,但进了内河就歇菜,上了岸更没法打。这说法误导了当时全国的所有人,因为他们这种认识主要来自于对英国武装走私船的认识。走私船靠的主要是炮,又都是些流氓海匪,基本没有什么陆地作战能力。
但英国正牌陆军,显然就不同了:要知道放在当时地球上,英国陆军也堪称横扫欧亚,举世无匹,属于世界顶级军事力量。
而且因为对大清的实力,还探不透底,所以办事认真的英国人,这次拉来打鸦片战争的,也都是极有作战经验的精兵强将:爱尔兰皇家陆军第18团,苏格兰步兵第26团,步兵第49团。这些都是百战之师。虽然在清朝人眼里,这点兵似乎不够塞牙缝的,但熟悉英法七年战争甚至美国独立战争的朋友就知道,这几个番号,都是常露面的熟脸。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步兵第49团,不但是英军里的老牌强兵,和中国打交道也极多,后来还烧过圆明园,到了20世纪朝鲜战场上,又曾被中国人民志愿军暴揍。
当然,林则徐能够被那么多人推崇,也并非完全乏善可陈的,至少相对于它们那些同一时代的同僚来说,他还真确然具有远超同侪的眼界的,在当时的中国,他的确并非寻常的易予之辈。由于意识到东西方武器水准的差距,林则徐这位“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也针对性地采取过许多计谋策略,以弥补纯技术层面以及虎门防御体系上的不足。甚至还搞过针对性的军事演习,其中又以发生在1840年8月的狮子洋大操练最具规模。
1839年9月的九龙之战过后,清军水师和海防力量的虚弱现状已被双方同时所重视。从而迫使林则徐这种处在风口浪尖的封疆大吏,开始认真筹备珠江口的防务工作。包括将不堪大用的老弱病残都请出部队,再从内地调配有生力量进行换防,发动沿海渔民组织临时团练,并着重加强广州到珠江出海口的炮台建设。其中,又以购买自澳门的火炮和要塞图纸最为先进,成为清军提升自身战力的关键所在。 为了让以上这些来源复杂的土洋技艺能被融会贯通,林则徐还联名水师提督关天培,多次进行大规模的实战演练。例如在1839年10月,清军就以虎门炮台为防御核心,展开大规模备战工作启动以来的首次合练。期间,不仅有广东水师的战船进行了编队航行展示,还让多处炮台的守军进行实弹射击。当然也不忘编练传统艺能,让大批招募来的临时水勇表演泅渡、登船和攀爬桅杆等战术动作。由于此前的广东驻军大都暮气沉沉,这次虎门演习至少是在感官上让旁人耳目一新。同时也说明由林则徐亲自主持的纵深防御建设,已在实操层面具备雏形。连远在京师的道光皇帝都收到了喜报,并给予了类似甚为放心的勉励回复。
到了1840年8月,首批英国远征军已抵达广东,并且开始对珠江口执行全面封锁。但基于事先布置的战略方针,将主攻方向调整至更被看重的舟山群岛。所以只留下4艘战舰保持警戒,余下的所有部队都沿闽浙海岸北上。
因此,林则徐和他的近万名士兵虽已身处前沿,却得以享受到一段诡异的静逸岁月。
为了提高战备水平和全军士气,他和关天培再次组织大规模实弹演习,也就有了本贴开头所提到的狮子洋大操练。
相比前一年的虎门操练,狮子洋演习的规模更大,所选场地也更靠珠江口的航道中央。
此时的立即可用于对英作战的部队,除分布在沿线各炮台中的3000名驻防士兵,还有水师、临时水勇和陆上的各支援军,总数至少在8000人左右。他们除了继续以到手不久的洋船甘米力治号为假想敌,组织水师船队演练群体围攻,还继续发动敢死队进行攀爬演练外。甚至还特意展示了近距离发射鸟枪、抛掷火药罐和喷桶等“必杀技”。林则徐对演练中所展现出的精气神表示满意,并在稍后的奏折中向道光皇帝保证,自己编练的军队“或可使英贼胆寒也”。
后来,原本只是充当假想敌的“甘米力治”号,也在临时安装34门炮后被拉上前线充当旗舰。最后还是双拳难敌四手,在一众英国小型护卫舰和蒸汽轮船的围攻下被重创。但相比那些连这等实力都没有的传统水师战舰、火船和固定炮台来说,被英军占领再焚毁的结局已算得上是体面的了。
即便林则徐、关天培、邓廷桢以及琦善已经竭尽所能、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来打造虎门要塞,但是因为本着这样那样的敌情误判,所以,虎门防御体系自其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天然的存在许多不可忽视的缺陷。
首先就是该防御体系是以江防为标的的,只要敌军陆军介入,各炮台就会陷入被敌人分割包围,各自为战,为敌军各个击破的境地。而这种缺陷,又在“英夷不善陆战”这一理念的加成下被无限放大了。
第二,整个防御体系是以敌军老老实实地沿着江面一路敲击为假想情况而打造的。假如敌舰深入炮台两侧,炮台就只能看不能用,只剩下白白挨打的份。
第三,整个防御体系压根就没有考虑到要占领制高点和修筑野战防御工事。其实也是当时大清朝野不了解敌人的火炮到底威力如何,铁了心地认为应军不善陆战,还是按照冷兵器时代的“老思维”在构筑防御体系所致。
第四,整个防御体系所设想的假想敌仅仅敌军三两艘武装走私船的高度。1840年4月份,澳门的葡萄牙人警告林则徐说英国人已经派遣了几十艘战舰即将来华的消息,林则徐还一个劲地说葡萄牙人是在胡说八道,是在吓唬他。实际上,英国人集中了远不止三两艘武装走私船,而是数十艘战舰,即便这些战舰在西方人看来不过是三流水平,但是也远远超出了林则徐、关天培他们的构想维度了。
事实上,英国人也正是掐住了虎门防御体系的这些软肋,对大角炮台和沙角炮台进行了庖丁解牛式的敲打。
首先,就整个作战计划来说,虽然英国人没有集中全部火力对大角炮台和沙角炮台进行逐个击破,但是英国人已经是集中了绝对优势的义律率领14艘战舰,载炮446门,共计海陆军兵2000名的兵力和火力,对该两座炮台分别同时进行了以多打少的攻击。整个作战过程,由印度马德拉斯土著步兵第37团陆军少校伯拉特任总指挥。鉴于清军的兵力主要集中在大角炮台这一事实,英军也将主要陆军集中于此。
其次,在具体作战部署上,对于沙角炮台,英军一面以舰炮轰击并吸引两炮台的火力,同时在炮火的掩护下,陆军在无人防守的炮台侧后地段登陆。而大角炮台,英军则直接以舰炮全面火力压制,直到把炮台上的火炮全部打哑火,然后再派陆军跟上登陆。登陆作战计划由西蒙斯海军少校负责指挥。
整个作战过程中,清军压根无法增援,因为清军的作战计划就是等着英军对整个虎门三重门户进行逐个击破,相当于以车轮战坐等英国人打上门来。压根没想到英国人只是暂时想这两座炮台。
更加杀人诛心的是,嘴欠的英国佬事后还得了便宜又卖乖,毫不留情地指出虎门要塞存在7大缺点:
A·炮台台身为砖石结构,一经炮击砖石横飞,杀伤威力尤甚于炮弹直接命中的伤害。
B·上层建筑裸露无顶盖工事,桅杆上或山上的英军可以居高临下将炮台内部一览无遗。
C·炮台建址过高或过低,存在大量射击盲点。
D·炮台设置只顾拦江阻海并无纵深防御,炮台侧面和后方除一道墙几无防御。
E·各炮台之间间距过大,难以互相依托支援,又受限于射程有限,一但水道或陆路被切断便成孤岛一座。
F·清朝炮台炮眼要么开口过大要么开口过小,过小影响射击界面,过大则容易遭受攻击。
G·舟师无用。部署虎门的清朝舟师大多为数百吨的小船,船体无法承受得起重型大炮发射时的后座力,各船所载的火炮大多为2、3千斤以下不能毁损英舰船壳,火船战术则根本不值一提。
如此大败,是否说明了清军在此次作战中一无所获呢?那倒也不是,清军收获了三个民族英雄,首先就是陈连升和陈举鹏父子。陈连升父子为保卫祖国而英勇牺牲的事迹为后人所传诵。时人张维屏(1780―1859,字子树、南山),作《三将军》颂之:“英夷犯粤寇氛恶,将军奉檄守沙角。奋前击贼贼稍却,公奋无如兵力弱。凶徒蜂拥向公扑,短兵相接乱刀落。乱刀斫公肢体分,公体虽分神则完。公子救父死阵前,父子两世忠孝全。”
另外一个所谓的“民族英雄”则是陈连升的坐骑。一匹黄骝马,伴随主人驰骋沙场,目睹主人的离去,一直站在主人遗体旁边垂泪,感人至深。黄骝后来被掳到香港,宁愿挨饿也不吃英人的饲料,每天朝着沙角炮台方向嘶鸣,最后于1842年5月绝食而死。现在的虎门炮台,还留有这匹马的生铁塑像,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当然,这种剧情,我们姑且不去讨论它的真假,权当做对陈连升将军的一种敬仰和凭吊吧。
第二天,英国人还释放了战俘。介于双方老是闹乌龙这一情况,英军还特地转告关天培说,第一、白旗是休战的标记,以后咱不能打挂白旗的人。(这一条,可是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的头一次!因为我们过往的历史,只有勇往直前,只有战死的英雄,不允许存在活着的懦夫。)第二、以后如果炮台或者舰船想投降,只要把旗帜降下来就可以了。如果搞假投降,会受到严重的惩罚。
沙角炮台战斗结束后,英国舰队趁胜追击将战果扩大到虎门要塞第二重门户的横档一线外围,包围了横档炮台,驻扎在附近清朝舟师徒劳出击,战况惨不忍睹。
至此,荟萃了当时大清最顶级能臣强将的大东亚第一要塞——虎门要塞,与大英帝国三流舰队之间的硬碰硬的初次决战就这样草草落下了帷幕,大清输得底朝天,林则徐一直鼓吹的所谓的“广东防卫森严”的论调也就此露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