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书名:漆黑的月光 作者:Mingo 本章字数:8446字 发布时间:2022-08-19

我打开抽屉,从订书机、剪子、胶布以及一厚摞我为开学准备的文件——身份证复印件、户口本复印件、高中毕业证、录取通知书的信封等等——下面抽出一叠英语报纸,一共四张,打开来后叠在一起,铺在几个礼拜前我们宿舍集资买的棕色泡沫地垫上。铺报纸的时候我在想,其实这些报纸要是认真看的话,说不定也有点用。

报纸是开学之前一个药学院的学姐到宿舍里推销的,按学期成套发放,一学期是五百块。她来时宿舍人已经都到齐了,然而正是中午,其他人除了我都在睡觉,所以只有我掏钱买了一份。后来班导开班会我们才知道,那是骗人的,每学期开学都会有推销报纸的,专门卖给刚刚入学的新生。但是为时已晚,班里将近四分之一的人已经人手一份英语报纸。

报纸早已到手,钱也退不回来。我把一摞报纸都放在抽屉里,只有整个宿舍一起订外卖时才会拿出几张来铺在地上,然后把外卖放在上面,防止油汤漏到地垫上,今天也是。

宿舍外面紧挨着的——准确来说是紧挨着的三层楼的一楼——是同膳楼,是学校最大的食堂,几百平米左右,但也是最差的一个。菜比较简单,价钱也便宜。同膳楼二楼是另一个食堂,稍微高级一点,再往上一层貌似是教授食堂,但我们没人去过。最好的是东教学楼地下的食堂,那里地方不大,但菜品极佳,价格也要稍贵一点,就连桌椅都比同膳楼要好很多。今晚,在同膳楼和宿舍之间的空地上,好多社团借了音响拉了电线在下面办活动,同膳楼二楼也被学生租出去,一场“假面舞会”正在那里举办。

今天是双十一,十一月十一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天被叫做光棍节。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天被改叫做购物狂欢日。

我们宿舍六个人谁也没出去去参加活动,而是下了晚自习后在手机上订了三只烤鸭,又穿过学校里各个活动现场,来到学校里唯一一家超市,在那里买了啤酒,这才回宿舍。六楼的窗外是热闹的假面舞会,和艺术团的巡游音乐,而屋内,六个年轻人搬着军训时剩下的小马扎围坐了一圈,准备大醉一场。

除去我们六个人屁股下坐着的,宿舍还剩下好几个马扎。那还是在军训的时候,原本是一人发了一个马扎,结果军训最后一天下大雨,临时取消了最后一晚的汇演,于是从部队来的教官要求大家把马扎全部拿回去,但由于有些人早就注意到了天气的变化,自始至终并未出现,,所以很多人都是两手拿着六个马扎回来,有的被主人领走了,有的就干脆无人认领,这也导致现在我们宿舍有九个马扎。

“来啊同志们,把酒打开啊。”好人一边拆开整装的啤酒一边说。

“我有剪子,”说着,我回头打开我的抽屉把剪子拿出来,“开酒瓶的话,我可以用筷子开。”

“用啥筷子,我们那都是用牙咬。”好人一边说一边把酒瓶瓶口放进嘴里,一咬就咬开了。

小唐就这么看着我们,拿起杯子倒了一杯可乐。

“我不喝酒,家里一直不让。”小唐说道。

“给我倒点。”老马把杯子递过来了。

“我也不喝了。”大唐说。

“小杰你喝吗?”好人拿着酒瓶子问。

“啊?什么?喝什么?”小杰抬起头一脸茫然,手里的手机满屏的文字。

“看啥呢,成天就知道看小说,喝酒吗?”好人一脸嫌弃的问。

“喝呀!”小杰突然显得很天真的样子,虽然大家都知道他在看一些不可描述的小说。

“李沐,把你杯子给我。”好人又打开一瓶酒说。

“还要啥杯子啊,”我把他手里的瓶子接过来,“直接拿瓶子喝吧。”

“可以啊小伙子,一看就是能喝不少。”

这时候,鸭子到了,我们用薄饼蘸酱卷着鸭肉,黄瓜和葱,喝着酒,听着窗外的音乐,眼睁睁看着小杰又打开一本小说。

“别他妈看了,赶紧吃鸭子,”好人说,“这还给你剩了一块肉,你看你爸爸们对你多好。”

“我跟你们说个事啊,你们别往外说。”大唐还是带着那股浓重的口音,脸上似笑不笑的表情给人一种略显诡异的感觉。

好人抢过话来:“我先问问你,你和小唐怎么不说普通话呢,那天我出去理发,人家理发师问我是不是唐海人,我说不是,不过我有个室友是唐海人。”

的确,和大唐小唐呆久了,口音确实会被不由自主地带偏。屋里老马和小唐笑出了声,我这时候才看出来,大唐是有点不好意思。

“你咋啦?”我一边喝酒一边问大唐。

“我感觉我胸大了。”

那一刻,屋里安静了,静的能听到头顶的白色灯管发出的滋滋声。

“那你发育的有点晚啊,”老马说,“我们那初中女生都······”

“别闹,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ru头底下长了东西了,还有点硬。”

小唐一边笑一边说,“还ru头,那叫‘扪儿’”。

“对对都,我们那叫‘扪儿’”,大唐笑起来憨憨的,“我扪儿底下感觉好像长了个东西。”

“别是ru腺癌吧,”好人说,“你撩起来我们看看。”

大唐撩起秋衣,露出一个黢黑的胸口,两个深染的ru头分外凸显,周边还有几根黑毛。

夜色已深,一股风从窗外吹进,带来月夜下的圆舞曲和不远处的欢呼声,那是舞会上的荷尔蒙在伪装下的sao动,带动着整个城市在朦胧中放肆。也正是在十一月十一日的晚上,在石城的医科大学男生宿舍一号楼六楼的某个宿舍,一个黑男人撩起上衣,另外四个拿着酒的男人和一个拿着可乐的男人盯着另一个黑男人的ru房。酒精还未开始刺激心跳,但配合着窗外的舞曲,屋里的气氛在沉默中开始发酵。

“看不出来。”我说。

当然看不出来,别说专业课了,我们手里连本专业书都没有。

“你这······好像是有点大啊。”小杰说着,慢慢把手伸向大唐的胸口,左右揉了几下,“好像是有个肿块。”

“我看看,”小唐和老马也把手伸过去了,然后是好人。

我手里拿着那瓶还剩不到三分之一的酒,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

气氛已经发酵到临界点。

首先说话的是老马:“我为什么要和你们一个宿舍。”

接着是小唐:“我为什么要在宿舍呆着。”

“那你去舞会啊。”好人说。

“不去,”小唐看看外面,“单身狗才去呢。”

“你不是吗。”

“我是贵族。你怎么不去?”

“我不想当狗。”好人说。

我喝光剩下的酒,扭过身子把瓶子摆在我的桌上,又拿起一瓶酒,说:“狗也不想当你。”

窗外依然是繁星下的舞曲在统治着,只不过偶尔会插几首流行歌曲或者民谣,使得躁动中不乏忧郁与悲伤。月光早已绕至宿舍的另一边,照亮了整个操场,和那些依偎在各个角落的青年,那是互相取暖的灵魂在享受着属于他们的静谧。

宿舍里的笑声随着酒意渐渐大了起来,大家谈起了高中,和那时的人。楼上时不时传来几声高跟鞋踩着地板的声音,之后便是音调极高的笑声。据我所知,七楼和二十一楼住的都是刚入学的大一新生。看来大一的姑娘们也在享受着今天这个勉强被称作节日的节日。

“李沐这么帅,怎么没有女朋友啊?”大唐问。。

“可能物极必反吧。”我说。

“你有男朋友?”

大家都笑了,我喝了口酒,说:“其实,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女生。”

“那后来呢?”大唐问。

“人家不喜欢我。”

“为啥啊,你这么帅,还有人不喜欢你?”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猛灌一口,融到宿舍的笑声里。

“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她送了我一个这个。”我说着指向我的桌子,那里有一个将近四十厘米高的金属的埃菲尔铁塔,刷着黄棕色的漆。这是高三那年的时候王颖送我的。那时大家都在准备高考,每天都在做题,在阳光下透支身体,然后睡死在宿舍床上。但我却在收到这个礼物后激动地一夜没闭眼,在我的印象中,那是我第一次失眠。

“还说不喜欢你,都送你这个了,这还不懂吗?”

“还有一张纸条,写着‘想我了就看看它’。”我说。

“这算什么?”

“嫌我怂吧,毕竟都没表白过。”

“那还行啊,至少你还有个塔,”好人说着,又给自己卷了个鸭肉,“那个女生高考完去那了?”

“天津。”

“那不远啊,看能不能找机会干她一炮。”大唐学着《亮剑》,边说边笑。

“那你他娘的得把你二营长的意大利炮给我啊。”

“我们班去天津的不多,考得最好的去北京了,”老马把马扎拿走,搬过自己的椅子来,坐下说,“我在高中还是班长呢。”

“我也是,”我说,“我当了两年。”

“那你这个班长考的有点差啊。”

“哎······一言难尽。当初,我待数学如初恋,结果最后一哆嗦让数学给害了。”我说着又拿起一瓶酒。

“你总分多少啊?”好人问。

“628。”

“我靠,你这分可以去咱们的本硕连读啊。”

“我想考研再考个好的。”

“硬气。”好人举起杯和我碰了一个。

“哎,鸭子咋没了,我还没怎么吃呢。”小杰往前拖了拖马扎,伸着头看着地上的报纸。

“谁让你光看手机。”小唐一边舔着手一边说。

“都让你吃了吧。”大唐说。

“我就是尝尝。”

“你尝了快一斤了。”

“你们都不吃,咱不能浪费了啊,”小唐说,“临上学家里老人都说了,‘上了大学花钱得‘节幺’着点啊’。”

“买酒回来路上碰见班导了,”老马边玩游戏边说,“她还说让咱们少喝点。”

众人听后没再说话。因为大家对老马和班导的关系早已表示出强烈的好奇,或许是以前习惯了以对立的态度面对老师,或许是对一个三十多岁的未婚女人经常和自己十八岁的男学生走得很近感到不可思议,总之大家都想和老马问个清楚,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最终还是最兴奋的大唐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

“老马······你是不是和班导有一腿?”

“放屁?”老马气的手机差点掉到酒里。

“你不喜欢班导?”大唐一边笑一边问道。

“不喜欢,就是朋友。”老马继续说。

“我就喜欢班导那样的,成熟,还漂亮。”大唐咧开嘴,笑得像个幼儿园的孩子。

“那我下次见班导,跟她说说。”

“别别别······”大唐急忙阻止。

此时老马起身去厕所,等他出了门,小唐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背对着我们,以一种不容怀疑的口气说:“他俩绝对有一腿。”

我喝着酒,看着他们,又回头看着我的两把琴。一把是旧的,纯白色,小一点,一把是之前和小猛一起新买的,木棕色。白色这把琴是我高中时在利县买的,只花了我一百块,并不是把好琴,不过满身的白色让它在琴堆里很扎眼,就是那种鹤立鸡群的扎眼,况且当时我是初学,所以就买下了这把最便宜的“鹤”。彼时只是学了不到一个假期,高中生活就开始了,而我从那之后就再没碰过这把琴,只是大学开学时顺便带了过来。其实说起来,现在我也是个初学者。

说起来,初中时我还学过画画。那时正是初三,我刚刚从山东转学到廊坊,也就是当时学了一年,和一些打算高中上艺术生的同学一起。记得当时我回家和妈说我也想高中学美术,妈说不行,这只能当个爱好。现在想想还蛮遗憾的,毕竟当时我是所有人里画的最好的。

我想起来,高中有一次放假,我和常佳在利县大街上走着。目的地是哪里我已记不得了,只记得当时聊到爱好,我说我初中学过素描,练过速写,还曾想过当艺术生。常佳问我,“以后想不想重拾画笔?”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正在重拾吉他,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我不知道我喝了几瓶酒,喝光的酒瓶都在我桌子上,反正后来他们还在聊着高考,而我则不停地上厕所。走廊里没有人,没有声音,但是灯光照亮着每个角落,给即将从外面归来的年轻学生指引着方向,那是青春的特权。摇摇晃晃的灯光让我想伸出手跳一支舞,我的头不自主地歪着,像是一只在主人腿上撒娇的蹭来蹭去的猫那样,我的眼皮有点沉,但是这感觉好极了。我好像可以看到几只蝴蝶飞过,也可以接受天上唧唧喳喳的鸟的声音。

最后的时候我在我椅子上坐了一会,喝了口水,漱漱口,便直接爬上床准备睡觉。

宿舍光很亮,他们在地下收拾着酒瓶和剩下的鸭架,又聊起了我买的报纸。我听着窗外的歌声,现在已经换成了赵雷的《成都》。

上大学这一年,这首歌火遍中国。想起几年前——不记得是哪一年——火了朴树的《平凡之路》,而后,这首歌便出现在了各个广场舞的扬声器里。

我躺在床上,不断深呼吸,并不由自主地侧过身蜷着头。这股慢慢摇晃的感觉渐渐被翻涌的热量击败,我又想起那天我独自走在去李知家的路上,想起那天的浑身不适,以及踉跄脚步。

一阵对自己强烈的鄙夷感。我感到无从躲藏,就像被全身扒光然后游街示众一般。我恨不得挥起手给自己一拳,就打在那个走在利县大街上,走起来像一条狗一样的人身上。可即便是想象,我也没能挥出拳头。幽暗的角落窜出可以飞翔的活物,列队成一个圈,龙卷风般包围着那个弯腰前行的人,而他却丝毫不理会,依旧走着,走到拐角,走到学校,走到别人家,即便是躺在了床上,两腿也还在保持着行走中的状态,不停的蹬踏在那面隐形的垂直的路上。

最终,躺在宿舍的我翻起身,从上铺直接吐到了下面的海绵地垫上。

睡醒已经是第二天了。

嘴里很干,一阵苦涩的味道萦绕在牙齿缝隙中的鸭肉纤维周围,在少有唾液浸润的口腔中扩散,而后那少许的蛋白质随后便被舌头捕获并吞下,但嘴里味道依旧。我的眼皮发沉,肚子也非常不舒服,像是腹部被掏空后又被填塞了一些别的东西,使得形体还在,里面却尽是无人在乎的残次品。我的衣服没脱,袜子也还在脚上,被子被我踢到床的一边。手机在枕头边上放着,显示此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半。

宿舍没人,我起床准备下去喝杯水,发现我床下正对着的地垫没了,这才才想起昨晚吐在了上面。

这时候,大唐推门进来了。

“醒了。”

“嗯。”

“昨天吐了知道吗?”大唐永远在笑。

“地垫呢?”我点点头,问。

“刷了,在楼道那边有太阳的地方晾着呢。”

“谢了。”我下床一边说。

“喝了几瓶啊?”

“我也忘了。”

小唐和好人也进来了。原来他们也是刚刚起床,都在洗漱。

“醒了啊。昨天你吐了你知道吗,我都没看见。”小唐说。

“你下次再吐的时候,”好人说,“叫一声小唐,让他上你床底下等着。”

“行啊,下次我就叫‘小唐’,然后你就在我床底下‘啊······’”,我一边说,一边做出一个抬头张嘴的动作。

“别别别,还是算了。你喝了多少,我都不知道喝啤酒还能喝吐。”小唐说。

“你知道你为什么吐吗。”好人问。

“因为看见你了?”我说。

“滚。你吐是因为你喝的太猛了。我们都是吃一点喝一口,你是一直喝。”

我数了数桌子上的酒瓶子,一共是六瓶,有一瓶里还省了不到半瓶酒。

“而且你为啥把酒喝完了都放你自己那啊。”好人问。

“个人习惯吧。”我说。“老马呢?”

“老马去校史馆了。小杰出去了,他姐姐来看他了。”

“你们都吃饭了吗?”我问。

“早饭?没有,都是刚起床。”小唐说。

“我吃了,”大唐说,“我起床下去吃了三个包子,我一会得出去,上医院看病去。”

“你咋了。”我问。

“我胸上不是长了东西吗。”

“昨天你还摸来着,”小唐说,“你这酒还没醒呢吧。”

我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大唐站在宿舍中间,冲着我们撩起上衣,剩下我们五个人轮流去摸了他的胸。

“我摸了?”我问?

“你没摸?”小唐问。

“我没摸。”我说。

“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好人摇摇头说,“提裤子不认账。”

我看了看窗户外面,阳光照在玻璃上,透过那里可以看到外面的一束束不同颜色的光线,若是楼层低一点,比如二楼三楼那样,正好处在与楼下的树齐高的位置,不知道这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时是一个什么样子。我走到阳台,向外看去,操场上有两个人在跑步,都是女生,在另一边的跑道上还有几个人围坐一圈,好像是在商议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我回到宿舍屋内,拎起酒瓶,把他们扔到水房的垃圾桶,穿上鞋准备出去走走。

这时候手机响了,是李知打的电话。

我便又回了宿舍,在地垫上躺下,此时不舒服的感觉已经好多了。

“喂。”

“昨天打电话你没接啊,睡了?”

“你昨天打电话了?”

“十一点的时候。”

“哦。”我侧了下身,“那时候睡了。”

我躺在地上和李知聊了一会,跟他说了两个王颖的事。挂断以后,我起来坐到我的凳子上,看着桌子上那个黄铜色的塔。它已经在这里陪了我两个月,上面落了薄薄一层灰,我甚至可以透过照进来的光看到灰尘一点点落在上面。我轻轻吹了一口气,空气中的细小颗粒便包围着埃菲尔铁塔开始旋转,碰撞之中上升又下降,遮挡阳光而又吸收着阳光,仿佛跳着一支预示着时间即将终止的舞。

我拿起抹布准备擦一擦,想想还是算了。

我就这么呆呆地坐到了中午。大概十一点四十的时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李沐吃饭去?”小唐问,“帮我带个饭呗。”

“我出去溜达溜达,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呢。”其实之前我是愿意给他们带饭的,直到有一次我一个人拎着四份饭上楼,听到同班的男生和别人说:“看看人家这舍友”。从那之后,我再也没给他们带过饭。

我关上门,楼道有点暗,但还可以看到路,不至于跌倒。昨晚的灯光早已睡去,好像楼道里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是相反的,或是外面世界的一种补充。当黑夜降临,这里便是白天,而等太阳升起,这里又变成了黑夜。若是在这里生活长久,而不踏出楼道半步,或许除去和地球那边的人一样的作息时间,其余也就无差了。哦不,还要麻烦别人带饭。

我一边想着该去哪里,一边往楼梯口走。在楼道尽头的空地的窗户底下,我看见排成一排的四个地垫,整整齐齐,上面还带着水珠,以及被刷子刷过的痕迹。

宿舍楼下的空地上只剩下一张桌子和一把破椅子,不知道是哪个社团昨晚遗留的。路过通向二楼食堂的露天楼梯的时候还能看见绑在楼梯扶手上的彩带和挂在墙上的气球,在最低一级楼梯上还扔着一个坏掉的面具。

想来也是,舞会都结束了,谁还会在乎这些假面呢。

我从南门走出学校,穿过中山路走到对面的体育场外。体育场最下面一圈有一些店面,大部分都是小吃。我曾经去其中一家饺子馆吃过一次,正打算去那吃午饭。虽是机器包的饺子,不过味道还可以,老板自己坐在桌子后面抽着电子烟,态度一般,但是没有废话,每次接了生意便招呼后厨的老板娘下饺子,若是老板娘不在便亲自动手。老板娘很漂亮,看起来很年轻,经常外出采购,有时去吃饺子会看到她刚刚骑电车回来,进门后和老板说几句话便去了后厨。

今天,饺子店关门了。失落之余还有点饿,但也只能另寻他处。

我看着继续往南的路,我还没往那边去过。每次来这边,我除了去体育场下面的大超市买些东西,就是来这吃饺子。往南边的路看起来车很多,马路中间有护栏,而且也不像是有什么繁华场所的样子。

我犹豫了一下,迈开脚步开始往南走。从西边绕过体育场,后面是一家医院,是市第三医院,不算大,大门紧挨着马路,是真正意义上的紧挨着,我可以一脚从马路上迈过步行区和大门口的电动门,直接进到医院的院子里,中间一点缓冲的地方都没有,行人区连同时并排走三个人都困难。走过了医院,再穿过一条比较窄的马路,是一家大饭店,在还没到饭店的半路上,有一家拉面馆。

兰州拉面。以前的我每到一个地方,是一定要去吃当地的兰州拉面。不知道为什么来到石城后我忘记了,都没有找找附近有没有面馆。

我推门走进去,这是一个在一栋楼底部临街的面馆,整个面馆结构是三角形的,两面临街,里面很透亮,也很干净,和我曾经去过的拉面馆不一样的地方是,这里的桌椅不是塑料的或铁的,而是实木的,圆圆的,很小。

坐下后,要了碗拉面。老板娘带着头巾,挨着厨房的桌子上坐着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八九岁的样子,在写作业。

端上面后,我加了醋和辣椒,随后一口气把面吃完,在体育场附近又绕了一圈,也不知该去哪里,索性晒着太阳走回了宿舍。

这时,大唐正在宿舍写剧本。这是一周前的《思想道德修养与法律基础》课上留下的作业,要我们拍摄短剧,以视频的形式展示法律在生活中的重要作用,最终在班里进行排名。大唐在他所在的小组里负责剧本编写,而在我的组中,我负责出演一名警察。

那还是几天前,同组的一个女生在手机上联系我,说要我演这个角色,我答应了。虽是同组,但此女并不参与演出,只是帮忙叫人,大家都叫她“大哥”。我们的节目比较简单,无非是一个在医院招摇撞骗的人做了一系列坏事后被警察抓到的故事,既宣扬了法律的重要作用,又与我们的专业相关。拍摄视频的过程很顺利,剪辑工作也在昨天就完成了,因为负责剪辑的男生晚上要赶着去参加假面舞会。

所有参加了拍摄的人在完成了工作后一起在食堂吃了饭,从未露过面的大哥也来了。她个子不高,看起来既腼腆又有些活跃,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加上额前的齐刘海搭配起来很漂亮,若是再加一个发卡,那和宣传画里的学生形象简直别无二致。我本想上前问一下为何大家称呼她大哥,但直到她离席也没找到机会。

而大唐这边,他还在一遍一遍得改剧本,原本是一个从网上找来的与传 销有关的故事,现在硬生生改成了“村里的邪 教”,只是这个村被大唐写成了“寡妇村”,因为十几个村民的演员中只有大唐一个男的。

宿舍所有人都说这本子不行,大唐偏不信,还说这叫剑走偏锋。

终于,两天后的课上,在观看过所有的视频后,老师开始点评。我们组的作品获得了第一名,第二名的作品也很好,只是其内容有关阑尾与迈克尔憩室——二者均是人体的结构,但有时易混淆,可能造成医疗事故——与其它很多组的作品内容有些重合,故只能屈居第二。

而大唐的本子排名靠后,老师给出的原因是内容过于猎奇,不符合实际。

“整个村就一个男的,合理吗?这生活谁还混邪 教?哪还有身体信教?”

老师说出了我们宿舍的心声。

我把这事告诉了张一,她在手机的那边笑得不行,还说如果有机会,想见见大唐。

自从上次音乐节的演出过后,我和张一便时不时聊一聊,一来二去便养成了每天都要联系的习惯,甚至有时还会在我下了晚自习后打视频电话。张一也在石城,在城市另一边的师范大学的生命科学院读书。有时和她聊会让我想起王颖,毕竟她俩在高中时走得很近,但和张一聊的时间久了,想起王颖的频率渐渐少了很多。

“我觉得,那个大哥,可能喜欢你。”张一在手机那头说。

我则觉得不然。大哥只是负责帮忙叫人来排练而已,而且从头至尾只在最后的聚餐时出现过。我承认大哥蛮可爱的,虽然只见了她一次,但印象深刻。

只是现在,张一才是那个一直和我说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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