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炎铮没想到自己相助王彦章他竟恩将仇报,眼见两个对头都在附近,傅炎铮再不敢轻易出门,和柯如月二人躲在绛州城中那个废弃的庭院中,幸好那日柯如月离开后返回时已采买了粮食器物,二人躲在此处也不缺吃喝。二人合力将那破庭院收拾利落,庭院里房屋已经坍圮,只剩边角一间尚能住人,于是傅炎铮挖土打墙将一间屋子从中间隔开,柯如月住里年他自己住外面。这些时日二人朝夕相对,又都是青春少年时常嬉戏打闹,心中都渐渐生出一些不言而明的情愫来。
这一日闲来无事,二人谈论武功。傅炎铮问起柯如月为何能从脚底发出暗器。柯如月答道:“其实我并没有练过飞针功夫。”
傅炎铮大奇道:“没有练过为何发得如此随心所欲?”
柯如月回答:“我只是跟随师父学习过一门内力,名为击水玄功。相传这种功夫是一位前辈高人于端午节之时观赛龙舟时所悟。只因龙舟上众人以浆击水,龙舟便如箭般冲出。这位高人便想若自己的内力如水一般,借这击水之力,岂不是不需动手仅凭内力便可将暗器弹出。于是苦心琢磨创出这击水玄功,不需双手只需身体稍微施加外力,正如划桨击水,内力便能自行将飞针弹出。我用脚发出飞针的招数名叫蝎尾针,就是借踢腿时施加外力,内力立生反弹,将飞针射出。据说练至化境,身体头颅躯干皆可发出飞针,只是我所学不精,只能靠手脚发出。”
傅炎铮又好奇问道:“若是身体躯干都能发出飞针,那你身上岂不是到处藏了银针,难道不会扎到自己?”顺着就去摸柯如月手臂,想找出银针藏在何处。
柯如月面色一红,拨开傅炎铮的手说道:“只需将银针放入特制的针囊中,缚在发针部位就可以了,用起来很方便也不会扎到自己。”
傅炎铮心想:“世间武学玄妙深奥,非止玄机剑法如此。若是高手比拼,拳脚之间随时可发飞针攻敌,着实让人防不胜防。若是月儿能把这门功夫教给我,也许我就不必再怕张云旌了。”于是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了柯如月,并且十分慷慨的表示愿意用玄机剑法跟她交换。
柯如月却道:“我不稀罕你的玄机剑法。只是水乃至阴至柔之物,击水玄功也是至阴至柔之内力,要修炼需是至阴至柔之体,也就是女子才能修炼。男子气息刚猛,纵使修习至阴内力也只能至阴至寒,却难以至柔,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终究是不行。你要是能变成姑娘的话,我倒是可以教你。”
傅炎铮武功虽然强于柯如月,但从来是师傅如何教他便如何练,师傅不曾教过他这些武学上的道理,他自己也懒得琢磨。此刻听柯如月所讲,如坠云里雾里。心想这击水玄功怎如衣服一般还有男女之别,但若无衣可穿,纵使男穿女衣或是女穿男衣也无不可,这武功却不能混练还不如衣服。想到此处便不再央求柯如月教他。
二人在绛州城中住了半月,心知张云旌和王彦章皆有军务在身,必不能在此逗留许久,便渐渐的放下心来。此后的多年里,傅炎铮时常想起在这个绛州荒院的日子,那是他在这血雨腥风的世界里的一段安静祥和的时光。
这天傅炎铮与柯如月出了院来,采买米菜,又路过那日傅炎铮喝酒的酒肆,傅炎铮半月未曾喝酒,早就忍得难耐,拉着柯如月进了酒肆。时值正午,酒肆客满二人寻了一个角落位置坐下,叫了酒菜。
这时只听一声锣响,进门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儿,一件不合身的衣服缀满了补丁,一手持锣一手持一根竹棒探路,原来那童儿双目已盲。只见他寻了个位置站定,手中小锣一敲唱说道:“我本山东人氏,双目失明,无父无母,幸得师父传授了说书的本事,好歹赚点儿营生,填饱肚子。今天给大家说一段儿《聂隐娘》。”那童儿一顿,小锣一敲说道:“话说这聂隐娘本是魏博大将聂锋之女……”小童儿嗓音清脆,却故作老成,将一段故事娓娓道来。聂隐娘的故事可谓是人尽皆知,但因故事精彩绝伦,众人听那童儿讲来依然津津有味。一壶酒的功夫那童儿正好讲完,伸出小锣来向酒客讨赏,柯如月见那孩子可怜给的赏钱便格外的多,还伸手在那童儿的头顶摩挲了几下。
那童儿走后,酒肆里客人仍在谈论聂隐娘的忠心侠义和她鬼神莫测的神妙武功,傅炎铮也跟随附和颇以为然。这时忽听角落里一人说道:“聂隐娘武功再高不过是权力斗争的工具罢了,既不能扶危助困又不能惩奸除恶,何谈侠义?”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说话的是年近六旬,须发花白的老者,穿长衫,戴幞头,做儒生打扮,那老者也不理睬众人的眼神,只顾低头吃菜喝酒。
人群之中一人怒道:“你这老儿又有多大本事,竟敢口出狂言?”那老者闭口不言。
忽听柯如月叫道:“秦爷爷,你怎么也在这里?”
那老者眯着眼睛看了柯如月一眼,叫道:“呦,柯姑娘。幸会,幸会。”
之后柯如月便自顾自跑到老者跟前,跟那老者说话,模样甚亲密。只听那老者说道:“我奉陛下之命入蜀宣诏。如今陛下东巡华州,依附刺史韩建。老夫不愿摧眉折腰,又无力与之相斗,只好远离朝堂,四处游历。”随后问道:“你是不是又跟你爹爹淘气了?”
柯如月撅嘴道:“爹爹一点儿也不疼我!”
那老者摇头道:“你爹爹也是身不由己啊。”
那老者忽又压低了声音跟柯如月说着什么,边说边看向傅炎铮,面露笑意。而柯如月却撅着嘴面色微红。没一会儿那老者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似乎一阵风儿便能将他吹倒,柯如月伸手去搀扶,那老者摆了摆手示意柯如月回去,随即出了门去。
老者似已有了些醉意,趁着酒兴边走边唱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待那老者的声音再也听不见,柯如月方才满面通红返回,见傅炎铮面露不悦独自一人喝闷酒,才恍然大悟道:“哎呀,只顾上说话了,忘记跟你介绍了。”
傅炎铮道:“那老儿是谁我不稀罕知道。”
“他可是一位高人。”柯如月故作神秘。
傅炎铮奇道:“高人?武功很厉害?看着不像”
柯如月气道:“哎呀!他厉害的不是武功,是诗词歌赋。他便是弘文馆校书郎韦庄。”
“韦庄?”傅炎铮不解道:“你刚才不是喊他秦爷爷,怎么又姓韦了?”
柯如月笑道:“他从前教过我读书,那时候他还只是老秀才。因他作过一首《秦妇吟》,广为人知,别人叫他秦妇吟秀才,那时候我年纪小只当他姓秦叫复吟,便叫他秦爷爷,后来叫习惯了。”说罢柯如月轻声吟道:“中和癸卯春三月,洛阳城外花如雪。东西南北路人绝,绿杨悄悄香尘灭……”
傅炎铮听的不耐,打断她问道:“他刚才说皇帝东巡华州是什么意思,皇帝不在京城皇宫里吗?”
柯如月轻声道:“皇帝被韩建挟持到华州去了。”
傅炎铮大惊,他想不到皇帝真龙天子九五至尊,居然还有人能挟持皇帝,既觉得吃惊又觉得可笑。就连皇帝都不自由,世间还有谁能自由?
傅炎铮闷闷不乐,柯如月为让他开心便陪他也喝了几杯,她不胜酒力,几杯下肚一张小脸仿佛涂了胭脂灿若云霞,一直红到额头。又怕自己脸红的样子不太好看,不停的用双手揉搓自己脸颊,岂知越揉越红。傅炎铮看着柯如月娇艳的面颊不由得痴了。柯如月见傅炎铮呆看着自己,眼神中情意流露,一时间也是心慌意乱,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