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新冠时期的受害者
乌鸦被送进了ICU,被戴上呼吸机。呼吸机将氧气输入乌鸦的气管,再缓缓进入她的双肺,她胸口起伏喘息,呼吸功能复苏,生命得到了舒畅。她睁开双眼,看到灰白的天花板,身体盖着白床单。氧气除去了大脑里的雾霾,她的意识苏醒了。
三天前,乌鸦做了新冠肺炎核酸检测,被定为阳性。她开始有症状。初始低热37°8,怕冷,浑身酸痛乏力。她紧紧裹着毛毯,打着寒颤,及至体温飙到39°3,嗓门干痒毛刺,彻夜咳嗽不歇。丧失食欲嗅觉味觉,恶心呕吐。就是她最喜爱的速泡面,也不再爱吃。她被定位重症患者,被送到一号监舍,在床上昏睡。
1号监舍已经被开辟为隔离区。原先住在这里的女囚被撤离到其他各个监舍,将核酸检测为阳性的女囚集中在这里。1号监舍有三层,每层都是上下双人床的小隔间。相对大监舍是封闭的,隔离的。较小可能交叉感染。被检测阳性的人当中,一部分人阳性没有症状,一部分轻微症状。一部分严重一些。这监舍很快住满。所有人不能出去,有狱警将三餐送到门口,排队领取。狱警每次送完餐后,都会剩余很多份。她不得不将没有被领用的食物推回餐厅,当做垃圾倒进回收桶内。
乌鸦住在一层楼。一层有6个小房间,每个房间上下二个人,总共12个人。二层楼有8个房间,可住16个人,三层楼有9个房间,可以住18个人。三层楼加起来只有46个床位。一楼是重症者床位,二楼是中度患者,三楼住轻度患者。整个监舍一直处在变动中。有重症患者被送进ICU,有中度变成重症了就换到一楼。腾出的空床位马上又有人被送进来。医疗中心每天只派一个医生一个护士来查房给药,因为医护人手短缺。
她住进了一号监舍后,感觉一天坏过一天,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躺在床张大嘴巴吞食空气。空气下降到气管,肺泡已经失去输送交换氧气二氧化碳的功能。有一双邪魔之手在挤压她的双肺,淤血将通道阻塞。血和氧送达不了大脑,大脑渐渐迷糊。一条没有肺的鱼,被搁浅在沙滩上。在半昏迷半清醒中,她想抬起一只手,摸摸自己的脖子,试探里面有没有鳃。她找不到手的感觉。供氧不足,神经元的传导功能减慢,越来越慢,大脑处于耗竭状态。
她的意识呼叫:不!她不是没有肺的鱼,她是人,还活着。她的意识能量内观,在体内游走梭寻,想要发现体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意识探索到心脏,心脏在认真执行职责,每分钟在跳动,只是力度减弱。在其旁边检索到有两块东西,硬邦邦,呈灰白色,毫无生气,全然没有了生命体的活力,跟化石似的。在自然界,需要百万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一类化石才能形成,而在她体内的左右两个肺叶,何以如此之快变成了化石的状态?它们僵死了吗?会不会阻断其他生命体的通道,抹去所有生命体活下去的可能性?
意识一遍遍扫视石化了的城堡,病毒们在肺城堡里上蹦下跳,和自己的复制兄弟们玩耍,玩世不恭哈哈笑。肺已然不再是自己的肺,成为病毒逍遥的城堡。胸口呼吸艰难猛烈刺痛,意识伤心抽泣。病毒们幸灾乐祸戏言:亲爱的宿主,不是我们要故意害你,我们病毒生来具有这样的魔性。一旦进入寄生的宿主,宿主的身体就是我们行乐的天堂。我们钻进细胞膜,在里面无限制复制,直到将整个细胞撑破撑死。亲爱的宿主,不要怨恨我们,我们是自然主人的小喽啰。我们听命于自然主人。我们早于人类无数世纪就存在,我们被主人催眠或激醒,被主人派到各类生物身上干活。我们干活能力极强。三天前,有人在你面前打了一个喷嚏,我们100个弟兄就顺势漂浮到你的鼻腔内,沿着你的咽喉气管,一路复制。现在我们在你的体内已经复制了10亿个兄弟。
意识愤怒于病毒的复制力,三天复制成10亿个!它们还将复制成多少个?人为什么不能复制足够对付病毒的细胞?人为什么如此虚弱无能?这是造物主故意这么做的?意识问病毒它们还有多少天就让她灭亡?病毒摇摇头:可怜的宿主啊,我们希望你活下来,因为我们是与宿主共生共灭的。若你死了,我们将会被憋死在你的胸腔内,无路可逃。自然主人的法则是,假如一种病毒能减少一个物种的密度,那么这种病毒还是有用的。这句话归纳起来就是:我们不是在做危害自然的事,我们的存在旨在平衡大自然。我们替自然主人管理自然。现在你们人类活动过于频繁,人口密度已经超出自然主人能够忍受的限度。然而自然主人并不希望你们灭绝。你们是被自然主人宠幸的生物。亲爱的宿主,不要悲伤,不要绝望,我们希望你得到救赎。病毒们的喋喋不休,精力过剩。
呼吸机输入进来的氧气只够让她透口气,不能阻止病毒的大肆扩张。她眼巴巴听任病毒的残害,毫无怜悯地,疯狂进行时。意识叹息,无计可施。意识努力计算再过三天10亿病毒将会复制出多少个新病毒,自己会有多少个细胞被病毒吞噬被湮灭。她的大脑再次陷入昏迷状态,她的意识再度中断。
死亡,从没有想到过体验过的死亡,原来是如此亲近--如早晨的薄雾,傍晚的愁绪,夜半的谜梦。天穹传来激扬的排箫声,阵阵飘进耳膜,好似吹响她生命的号角。她心头一振,畅开嗓子喊:I’d rather be a sparrow than a snail,yes,I would,if I could, I surely would.wow wowo...我宁愿做只麻雀,不要做蜗牛,是的,我宁愿,假如我能够.....我宁愿做榔头,不要做钉子,是的,我宁愿,假如我能够.....我真的宁愿,哦哦哦......
听不到自己清亮的嗓音,只有一丝黯哑的类似哑巴的回声。生命力在渐渐耗竭。她再次虚弱,更加虚弱。意识听任病毒在体内快速复制,以加速度的方式。窒息窒息窒息。氧气越来越稀薄,意识越来越虚空淡化,无声无息沉入到混沌之中。
一大束白光向她迎头铺面扑来。一群天外异鸟,她们羽毛洁白,绿光电眼,灵巧的飞姿,集结成一片飞毯。飞毯包裹乌鸦,轻盈如风,载着乌鸦不知去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