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跃发展的一九五八年,全国人民在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指引下,多快好省、力争上游大搞基本建设,大力发展经济。
中国大地新工厂、新工地像雨后春笋般迅速崛起,钢铁事业快马加鞭的飞腾。落后的中国乘风破浪,奋起直追,赶超西方国家,建设自己强国。
中央冶金部调动聚集在北满钢厂的多个建筑公司分赴全国各地,搞钢铁厂的基本建设工程。
我们班有好多同学随他们爸妈的工作调动,转学到祖国各地,有去四川、南京、太原等地方。
五月中旬,我爸工作的十三冶金建筑公司也开始派遣工人,爸爸被调动去山东济南建设济南钢铁厂。
任务紧迫,五月末出发,六月上旬赶到济南报道。
爸妈听到这个消息挺高兴的,离开山东老家二十多年了,因为生活拮据付不起昂贵的路费,只回家一次,想家也走不起。
这次调到山东济南工作,离老家蓬莱近了,就有机会回老家看望健在的爷爷奶奶。
爸爸还兴奋地说:“咱们早点走,这次迁居途中咱们绕道走蓬莱,到老家住几天,再去济南报道,可以省一次路费。”
我家从依安搬到富拉尔基不到一年,妈妈多年辛苦劳累、营养不良,积劳成疾,身体一直不好,病殃殃的。
也没认真检查,自己总说没事,不知拿点什么药,天天吃,我们都没在意(其实妈妈患上肺结核)。
这回迁居又要忙一阵,但妈妈心情好,身体比较有劲了。
这次想回老家多住几天,就得提前出发,要在很短的时间里整理好家里的东西。
公司要求搬家带的东西必须装箱,交给公司统一发货。
我家的家当还是从依安带来的,没添置什么,那个当箱子用的两抽桌已折腾的破烂不堪,再不能当箱子用了。
爸爸找些木板钉两个临时箱子,把被褥衣服放进去,就只剩下锅碗瓢盆炊具用品,不舍得丢下,准备随身带着。
公司借给每人180元做迁家费,这费用只做路费,凭票报销,剩下的钱以后从每月工资里扣除。
那时没有安家费,其他费用就只能靠自己。我和妹妹弟弟办好转学手续,就准备出发了。
这学期我班转学的同学不少,这次跟父母去济南的就有四位同学:沈涵秋、安廷吉、安银铃兄妹俩和我。
我提前走的,因时间匆忙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他们什么时候走,我也不清楚。
听说沈涵秋正在犹豫是否跟父母走,他在这个学校威信挺高,是校学生会的,还是我班班长。
班里转学的多了,又不是一个时间动身,没搞欢送会。这样倒好,免去同学之间离别的伤心难过。
我办完转学证到班里和同学们寒暄一阵,没留言也没留什么纪念,热泪盈眶。握遍全班同学的手,恋恋不舍的离开教室,安银铃追出教室大声叫我:“姜荣钰,等我到山东去找你。”
就要离开东北,很难再回来,多想再去看望东北的亲戚们,多想再回依安看看,看望我姥姥、三舅、小姨、看望帮助我们的二姑姥二姑姥爷、大姑姥、看望我的老师、我们的好邻居、好朋友,条件不允许,时间也不允许。
爸妈计划一个省钱又省时间的旅程:先买直达大连的火车票,中途很想去海伦看望我大舅,但车票时间来不及,只好在长春下车,去长春师范学院看望我四舅,也来不及到沈阳看望我七爷爷七奶奶了。
到了大连买到山东龙口的船票,从龙口坐汽车再到蓬莱老家。
爸爸想念父母心切,回到久别重归的老家,想和他父母好好亲热,多住些时日,就只能舍去在东北探亲的时间。(遗憾的是我离开东北再也没有回去过,东北的亲人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1958年5月28日,爸爸带我们背上大小包裹,带着一大堆行装登上去大连的火车。
我们搬来富拉尔基不到一年,这里却给我们留下深深的印象:一个工业大升级的印象;一个等级差别、贫富差别极其明显的印象;一个努力发展,摆脱贫困、走向富足的印象;一个崭新美丽的城市印象。
富拉尔基是一座新崛起的工业城市,美好的前景让城市增添荣耀和光彩。
绕过半个城的嫩江水涓涓流淌,那么澄澈,那么平静,似女儿娇羞的芳心。
夏天江边戏水,看凌波鱼跃,遥望对岸绿草如茵,随风摆动如海浪起伏;冬天风啸雪飞江封如镜,过江行走如履平路,割草冬炊省柴薪,荒原为我家做了贡献。
留恋着如梦如烟的江水,留恋着美丽富饶的城市,看那整洁笔直的街道,繁华熙攘的百货商场······
马路两边还未长高的林道树郁郁葱葱,就像这个年轻、富有活力的城市,就像来到这个城市为了建设贡献青春年华的工人子弟······
多少美景都没看够,多少憧憬还没有实现,让我不愿离开这里。
我们居住的那简陋不堪的临时住房,不知等到什么时候能分上新房?
现在不用等了,我们走了,要离开这个地方,曾经是妈妈梦萦魂牵,爸爸日夜拼搏、留下血汗的地方。
火车一声长鸣徐徐开动了,就要离开富拉尔基,让我更难舍我的七中学校和同学们。
这座北钢子弟中学,包罗多少职工子弟的勤奋和智慧,他们多年跟随父母变迁,见多识广,知识丰富,知道那么多工厂的事情。
我对工厂陌生,很愿意听他们讲工厂的故事。讲高炉、讲炼铁炼钢、讲钢花飞溅、烧红的钢材如火龙穿梭······讲的神乎其神,我听的津津有味。
带着好多疑问都不知怎么发问,还怕他们笑话我无知。
我想起一起学习一起玩的那些富家子弟,他们天真直爽,聪明热心;他们滑稽调皮,又那么可亲可爱。他们爽朗的笑声,幼稚而认真的争论,一一闪过眼前,我不自觉的笑了。
我羡慕他们的富足生活,他们每天中午打开饭盒,我都会情不自禁的瞟上一眼,看看今天又带的什么花样。我不眼馋,只是好奇羡慕,不像我每天都是一个样。
我自信的憧憬:我们也会有那一天,过上和他们一样的生活,能有饭盒带饭,穿皮鞋戴手表;像他们一样用装订本写作业,有大小好几个三角板,精准的圆规、透明的量角器。
我忘不了老师的殷切教导,温暖关怀,理解同情我这穷学生,照顾我让我很感激。
还记得那位讲世界地理课的女老师,每次上课她带着一本地理书和一张地理图,课堂上她不翻书,只把地图挂在黑板上。
这是她亲手绘制的世界各国地图,讲哪个国家就挂哪个国家的地图,地图上清晰显示该国的轮廓、地形、首都、主要城市、邻国等等,一目了然,印象深刻,讲完地图,这堂饶有兴趣的地理课就结束了。
当堂测验我都会答的完全无误,课外不用复习也不会忘记。提问哪个国家,哪个国家的地图就浮现在脑海里,这样的讲课太棒了。
还有让人留恋的体育课,穿着那么合脚的滑冰鞋,比依安中学的冰刀好用多了,多想身轻如燕的在冰场上自由滑翔,可惜自己没有冰鞋,不能随心所欲的去练滑冰。离开东北再也没有滑冰的机会了。七中学校有多少让人回忆难忘的美好片段啊。
想起每天和我做伴上学的刘春英,我们同路相伴虽不到一年,但是互相帮助互相关爱,像亲姐妹一样情深意切。
这次分别我俩抱头痛哭,她坚持要送我到车站,我谢绝了她的好意。
因我们是晚上六点的火车,怎忍心让她走那么远的夜路。
我们约好以后保持通信联系,离开了真的想念她,不知何时还会再见?
火车长鸣一声,就要离开市区过江桥了。我赶紧从车窗向外望去,天近黄昏,朦朦胧胧的嫩江水潺潺流过,江岸两边的垂柳嫩枝随风摇曳,好似向我们招手再见。
我仿佛看见冬天冰封的江面上,那伙砸冰拉网的打鱼人,可怜的鱼儿跃出江面,活蹦乱跳的立刻被冻僵了。
我想尽量往前看看,不知道能不能看见我们挖的大洞,会不会在这春暖花开时节,冻土融化塌陷成鱼池?可惜火车过了江桥,加速度跑的太快,还没看清楚就远离了。
火车飞快的奔驰,离富拉尔基远了,愈来愈远,我还在极力的搜索着,想再看一眼有没有我熟悉的痕迹。
天渐渐黑了,只见两边的树木、电杆、房屋刷刷向后退去,飞奔的火车钻进黑夜,带走我的留恋和向往。
我靠着椅背闭上眼睛,情不自禁的泪水从眼角滚出,心里如翻江倒海。想啊想啊,忘不掉的回忆,放不下的思恋。
思绪万千中,一个新问题突然跳出来提醒我:这次搬迁正是六月初到济南,转学到济南会去一个什么样的学校上学?
六月末就要期末考试,开学就由初二升初三。我不能因搬家耽误功课,能上中学来之不易,旅途中我可以自学、复习功课,到了新学校还要争取考出好成绩。
每到一个新的学校,接触新的同学,换一个新的环境,我总是满满的自卑,为脸上的缺陷而甚为尴尬。我必须用好的学习成绩,改变窘迫的处境,给同学们一个好印象。
车厢里的人们陆续入睡了,我的家人也在打瞌睡,妈妈把三妹丫蛋放在座椅上躺着,让她睡得舒坦些,自己斜坐在椅子边上,半仰靠着椅子,不断的咳嗽。
车厢里很安静,不时传来旅客的呼噜声。
我已经把代数5复习一节又自学一节,演算了几道题,想再看一会几何。不听话的眼皮直打架,心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再学习,却不知不觉的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