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美食Party

  午睡后，是下午的活动时间，乌鸦带我去了体育馆，我一走进去，一阵节奏强劲欢快的嘈杂音乐冲击了我的耳膜，一队女囚正在跳健身舞;

我们往里面，是一个运动器材室，里面有跑步机，还有各种铁的东西，我和雷文在跑步机上跑了十分钟，气喘吁吁。所有的铁东西都让我害怕，我只是一个脆弱的血肉之躯。

我们出了运动大厅，乌鸦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平房说那是法律图书馆，那里面每天都闹哄哄，总有人还要和法律纠缠。乌鸦问我要不要去咨询法律问题，我摇头说不去，没有法律问题需要咨询，以后和法律不沾边了。我问乌鸦有没有文艺图书馆，乌鸦说法律图书馆过去一条小道，有个图书馆，有小说，还有艺术画册地理画册，我闻之大悦，即去。图书馆小小的，三面墙立着高到天花板的书架，排着满满当当的各种书籍，靠门口一边有一排低矮的书柜，塞满浪漫爱情小说。中间放有三排长桌子加椅子。有三四个人在读书和杂志画册。没有人发出声音，空气也乖乖的。我和乌鸦分头找自己喜爱的书，我们俩呆在那里直到四点半。大喇叭呼叫，所有活动结束，全部女囚回监舍，等待被点名。

 傍晚五点到八点，监舍的门敞开，女囚们有三小时的短暂自由。

乌鸦对我说，别去餐厅，别忘了，你被邀请去party，会有人来带你去的。

说完她取了一包速泡面去了监舍里的小餐室。小餐室里有开水可以泡面，也可以放进微波炉两分钟加速加热。

真的，木棉来找我了。按照监狱规矩，女囚不被允许在各个监舍之间穿行，要找人，只能在门口喊名字，或者请同监舍的人进去里面转达，里面的人出来会面。不过规矩是规矩，不照规矩做是另一条规矩。木棉还不知道我的名字，自然不能在门口喊人，她径直走进监舍，找到我的铺位前招手。我兴奋地跳下床，跟着木棉去了一个地方。那是个活动中心。里面可以玩棋牌，打乒乓。七八个四方桌早已被人占满，下棋打牌，还有织毛衣，聊天。木棉推开左边的一个房间门，里面有一架钢琴，那里聚集了一伙人，有六个人。她们坐在拼起来的桌边，上面放满了食物。我登时双眼发亮。 一大盘沙拉，不是餐厅里只有生菜的沙拉，是西红柿，洋葱，紫甘蓝组合，上面洒满果仁的优质沙拉；一大盘油浸金枪鱼，一盘放的整整齐齐的培根，一包墨西哥卷饼，用小菜包卷饼吃，吃出墨西哥风味。还有主食鸡蛋青豆炒饭，饮料是可乐。每个人一副碗筷，杯子，是泡沫塑料的。

 桌边六个人看着新人我，脸上挤出笑容。我们坐下。

一个长发靓女说：老大，你这一桌菜花了不少银子。

那个被叫做老大的女人，没有作声。她容貌端正，面皮苍白，坐姿不歪不斜，她瞄了新人一眼。木棉说：Party开始，各位开吃！

老大看着每个人的吃相，没有动筷子。

木棉说：老大，你平时一贯吃食很少，今天就放开肚皮吃吧。

老大摇摇头：我没有什么胃口，你们吃，多吃点。

稍顿，随之说：木棉，你下个月要出狱了，走之前，我为你饯行。

木棉安慰道：还早呢，在老大面前，谁也不要提及出狱这件事，每个人的出狱，就是加深她的绝望。

 老大调转眼睛来看我，说：你和香港的那个小甜甜长得有相似之处，我叫你小甜甜吧。

我闻此言楞了半晌。她并不想要知道我的名字，也许，到了这里，曾经的名字可以忘记的。

木棉吞下可乐接口道：这个名字很不错呀，那个小甜甜是香港富豪来着。老大来自香港，对香港人物很熟悉。

座上其他五人依次打招呼：

你好，小甜甜，我叫洋葱；

你好，小甜甜，我叫黑雪；

你好，小甜甜，我叫番茄；

你好，小甜甜，我叫织娘；

你好，小甜甜，我叫奶酪。

她们接受了小甜甜的名字。

我也只有依次应答：你好洋葱，你好黑雪，你好番茄，你好织娘，你好奶酪........

木棉接口打趣说：香港小甜甜喜欢扎小辫子，等下吃了晚餐，我给我们的小甜甜编辫子，编起来会好看。

众人附和而笑。

上甜品了，是奶酪蛋糕，是长发靓女最拿手的玩意儿。由此，她被称呼为奶酪。奶酪殷勤地切开蛋糕，一块块分给众人，众人吃了赞不绝口。我很懂事地将自己分到的一块奶酪蛋糕推到老大面前，想着为什么奶酪不给老大一块，奶酪道：小甜甜，老大有糖尿病不能吃奶酪蛋糕。

美食Party接近尾声，食物都被众人扫光，她们沉浸在美食的欢欣中，琴房的门被打开，一个女子进来说她们的绘画班时间到了。众人起身，收拾了桌上的盘子杯筷，最后撕了卷筒纸，抹干净桌面。

木棉说我们另找地方去唱歌，木棉知道老大最喜欢的娱乐活动就是唱歌。奶酪说去哪里唱歌，现在到处是人，没有空地方了。木棉说到老大监舍下面一楼的空地去唱。老大住的监房的那个楼梯口转角宽敞，但照不进灯光，门洞里黑乎乎的。众人围了一个圈，酝酿唱歌。老大躲在门洞黑影里，苍白无血的脸，像是一盏灰白的街灯。

奶酪起头唱万水千山总是情，唱的是粤语。她跟着老大学会了不少粤语歌曲。老大年轻时代去了香港，颇受香港文化之浸染。她写繁体字，唱粤语歌。她有两本歌本，里面记载了歌词和简谱曲调。香港的流行曲多是缠绵多情，具有特别的魅力。我不会粤语，用国语随着一起唱，一曲唱完，我起头紧接着唱另一曲，歌词：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狂野中。凄厉的北风吹过，茫茫的黄沙掠过。我只有咬着紧紧的牙，报以一二声狂叫。不为别的，只为了传说中美丽的草原。

众人跟唱：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软绵绵有气无力。

唱第二遍时，我张口改了歌词：

我是一匹来自东方的母狼，被禁在铁丝网中。冰凉的西风吹过，蓝天白云飘过。我只有握着两手的拳，发出一二声的狂笑。不为别的，只为了传说中英俊的公狼。

我打着手势教歌词指挥齐唱，新歌词具有特别的诱惑力，每个人唱得声嘶力竭浑身发热。老大躲在阴影里做看客不作声，不跟唱。

 我蓄意逗她一笑，出其不意大叫一声：我们这群母狼把公狼引来咯！然后更大声唱：不为别的，只为了传说中英俊的公狼！众人笑，紧跟着唱：...不为别的，只为了传说中英俊的公狼！

一群英俊的公狼正悄悄逼近...

忽地，众人的耳膜被一阵狂笑击破，那是老大发出的笑声，她笑得尖利狂放，一声高过一声。众人一时愣住发懵，随之跟着爆发大笑，狂笑。众人眼看着老大狂笑嚎笑笑弯了腰，蹲下身子靠着墙面坐在地上笑，笑岔了气。木棉蹲下身子，用双臂搂着老大，怕她撑不住了。

我看着白桃花这状况，暗自得意，想：笑吧，你纵情地笑，笑出眼泪，体温升高，细胞颤抖，更新，毒素随着毛孔被挤出体外，你就浑身舒畅咯。

 正是晚餐后的活动时间，人们从楼梯上上下下，幽默会传染，她们被笑气击中，驻足观看，欢欣鼓舞，跟着吃吃群笑。可怜她们根本听不懂中文歌词，何笑之有？是被那个笑的气流给穿透了大脑，引发出笑气。所以这世界不必要事事讲个缘由，无缘由也许更叫人惬意。

 我再次领唱：我是一匹来自东方的母狼，被禁在铁丝网中。冰凉的西风吹过，蓝天白云飘过。我只有握着两手的拳，发出一二声的狂笑。不为别的，只为了传说中英俊的公狼。众人紧跟连唱，

我扬起双臂指挥：Again！不为别的，只为了传说中英俊的公狼！

全体再次爆发一波大笑。我看着老大面孔涨红捧腹喘气，暗自想：这以后的日子，你能笑就尽管笑吧。如果坐牢100年，就唱100年，笑100年。谁能阻挡？

 第二天早晨，早餐后，老大来监舍找我，给我一个鞋盒，让我打开试试里面的鞋子是否合脚，我一打开，哇哦，是一双崭新的白色耐克运动鞋，穿上后非常舒适合脚。监狱发的鞋子，又重还硬，鞋面压脚，走路脚痛不利索。她是个体贴人的老大。我穿着新鞋，跟着白桃花一起去后院散步。走过前院，白桃花指着草坪说：这两株桃花树，红桃花叫人看着有喜气，白桃花虽然洁白素净，看着只有丧气，我就是那珠令人丧气的白桃花树，被困在那个方格子草皮里，挪不开步子，看不到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