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舅见妈妈去看他,特别高兴,知道我在车站看东西没来,挺惦记我,就和学校请假,早点送爸妈到车站。
我们快两年没见了,他即将毕业返回依安学校。眼下的离别,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妈妈挺关心四舅的婚事,叮嘱道:“都二十三、四了,还没成家,找媳妇也得当个事。”
四舅风趣地说:“追我的姑娘可多了,就连你家对面屋那个张月梅也在追我,你们虽然搬走了,她还主动找我,我到长春学习,她主动写信表明态度。我不急着找对象,等我干出一番事业,再娶媳妇也不晚。”
我和妈妈都有些震惊,我家和张月梅家住在一起这么多年,怎么没看出来呢?张月梅常来找我玩,她比我才大三四岁。
妈妈想了一会说:“这姑娘挺有心机,怪不得总上咱家找运强,原来她的心另有所属。”
又说:“这姑娘也可以,咱们条件也不是多好,差不多就行。”
四舅长得浓眉大眼,高高的个子,帅气逼人,怪不得这么多姑娘喜欢他。
四舅岔开话题问:“二姐身体还好吧?听你咋老是咳嗽?”
妈妈沉默了,低声说:“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如以前,今年总咳嗽,去医院看了,怀疑是肺结核,让天天吃雷米封。”
大家都不语,爸爸说:“大夫说现在这病在以前是不治之症,现在有特效药,轻者吃药就行,不用打针。”
四舅疼爱的拉着妈妈的手说:“这病怕累,还不能生气上火,得好好保养。”
妈妈叹息道:“这么多孩子能不累吗?等孩子长大就好了。”弟弟妹妹们在一旁嬉闹,我静静的听他们说话。
听妈妈说有病,我真没注意,心里非常不安,妈妈是家里的顶梁柱,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赶快插话说:“妈妈咋不告诉我们,妈妈不能太累了,我多帮你干活。”
妈妈爸爸和四舅有说不完的话,放不下的叮咛。我们可能都没钱,谁也没说找个地方吃饭,喝着水说话。
就这样说着说着到了检票上车的时间,四舅帮我们背起那一大堆东西,送到检票口,恋恋不舍的告别,四舅大声喊着:“二姐多保重,注意身体!”
快速奔跑的火车无情的把我们分开,它不顾亲人们的离别有多伤心,多痛苦。妈妈眼含热泪凝望窗外,好似还能看到亲人一样。
妈妈又咳嗽一阵,爸爸心疼的拿出随身带的小包说:“该吃药了,一天三次不能忘。”端来一小茶缸水递给妈妈。
妈妈边吃药边说:“咳嗽就是嗓子眼刺挠,吃点东西就好了。”妈妈从来不把咳嗽当成病,总认为吃点东西剌剌嗓子就好了。
爸爸把从家里带来的那一大包干粮拿出来:都是在家做好的苞米面大饼子、馒头、咸菜。我说:“我知道在哪打水,我拿暖瓶去。”
打水回来倒了两茶缸水放在小桌上。爸爸说:“这小茶缸的水是你妈的,你们用大茶缸喝水,别传染。”
原来我们都不知道妈妈有了肺结核病,只看着妈妈近来精神不好,老说干啥都累的慌,浑身没劲。我们以为妈妈太劳累了,也不知道多照顾她一些,更不知道这病会传染。
妈妈仍像老黄牛一样吃苦耐劳,毫无怨言,每天辛苦干着全部家务,不让我们分心,为的是让我们能够好好学习。
一心爱着爸爸跟着爸爸,只要能把我们养大,穷也欢心苦也甜蜜。
火车汽笛一声高鸣,大连站到了。
这是终点站,下车的人拥挤着走出站台。这是我们出发的第二天,下午三点半到大连是买不到当日的船票,也好,找个旅馆住下,让疲惫的妈妈休息一下再坐船。
我们在车站门前踌躇着,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旅馆,这时过来一辆平板大马车,赶车人问我们住店吗?爸爸说:“我们想找一家离码头近的旅馆。”
赶车人忙说:“我们那里离码头就很近。”
爸爸看着这辆马车,心想可以让我妈妈坐车直接去旅馆,能省去路途劳累,于是全家人都坐上车任他带我们去了。
旅馆不算大,倒也干净整洁。我们租一间屋,有三张床,妈妈吃好药先躺下休息,爸爸赶紧去买明天的船票,我们兄弟姐妹好奇的到处观望,从来没住过旅馆,在旅馆里到处转转,发现旅馆很偏僻,周边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妈妈太累了,也没有能力带我们出去逛街。
天近黄昏,爸爸才回来,高兴的说:“船票买好了,是明晚七点的。”
又说:“我们被那个赶车人骗了,这里离码头挺远,我去买票走了将近半个小时的路。不过旅馆还行,干净也不贵。今晚都好好睡觉,养好体力,明天下午再走。”
虽然在大连停留一天多,但是拖家带口又带这么多东西,妈妈身体也不好,我们兄弟姐妹哪也没去,都乖乖的呆在旅馆好好休息。
到第二天下午,妈妈可能是休息一宿,精神好多了,身上有点劲了。爸爸想找个车,旅馆太偏僻去哪里找车?妈妈无奈的说:“时间有的是,咱们慢慢走吧,累了歇歇。”
妈妈拖着沉重的步履,我们带着拖赘不堪的家当,走走歇歇,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大连候船室。
找个座位先让妈妈坐下休息,候船室宽敞明亮,侧面是个好大的餐厅。
我们已经出来三天了,自带的干粮基本耗尽了。爸爸说:“今天晚饭带你们到那个大餐厅去吃。”大餐厅里吃饭的旅客络绎不绝,满屋飘着酒菜的香味,我们眼巴巴看着餐桌上精美的食物,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爸爸找了一张大圆桌,全家人围坐在一起,爸爸给每人要了一盘浇卤面,两角钱一份。
面的汤卤是用海螺肉、海米一起熬制的,浇在劲道的手擀面上,热气腾腾,鲜香扑鼻,勾的肚里馋虫都要跳出来了。
不知是啃了几天饼子,没好好吃顿饭,还是这浇卤面特别美味,全家人狼吞虎咽,一阵风卷残云吃个精光,连明叫着好吃好吃,把碗边又舔了一遍。
全家人啧啧称赞不绝口,都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浇卤面。
我至今都不忘这时光的缝隙里,超越多少困苦,由极苦而反衬的极美,一丝丝渗透到骨头里,成为难以消弭的痕迹。现如今就算寻得这旧滋味,也再没有那经年的苦,能发酵出难得的甜。
我们买的船票是散席,那时的散席在船舱的最底层,贴着船底的铁地面铺上席子,旅客随便找个位置席地而坐。
我们找个靠边的地方,用那些家当围住一块,这就是我们临时的小家了。妈妈可以靠边躺下休息,比较清静。
坐船是件新鲜事,本想上船时好好看看大海,怎奈旅客很多排队踩着木踏板上船,木踏板一头搭在岸边,一头搭在船上,颤颤悠悠怪吓人,得全神贯注小心翼翼的走。不敢张望,什么也没来及看就进船舱了。
又想到船上再好好看看大船大海,谁知道散席的位置在船底,船壁上有个小小的舷窗还是封闭的,往外看去这部分是潜在水里的。
船舱里人很多,那时老百姓只坐得起散席,哪敢想什么几等舱。
船舱里的人有坐的、躺的、还有站着的,东倒西歪什么姿势都有。
启程前服务员通过广播讲解安全知识,并再三强调在船上不能说大风、翻船等对航行不吉利的话,感觉坐船还挺迷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