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航出院了，没什么大碍，紧张的张家人总算些许放下心来。

出院的时候，张家老小，包括陈姨都围着张远航说说笑笑，连一向严厉的老爷子也温和可亲了许多。陈晓婉一个人站的远远的，靠了门边，恨不得随时奔出门去。那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愈发强烈，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份，真的只能苦笑。

身后有人轻拍了她的肩膀，陈晓婉敏感的跳着转身，看到“杨记”老板杨玉良有些腼腆地朝她笑笑。

陈晓婉轻声喊了声：“杨叔叔！”目光投向他身边的年轻人，一个胖胖的，笑容可掬的小伙子，总觉得有些眼熟。

“这是我儿子，杨杨杨！”杨玉良主动介绍，见陈姨向自己招手，先一步奔到张远航床边。

“羊羊羊？”陈晓婉重复着三个字，一脸疑惑，顺口又接到，“恒源祥？”。

胖胖的小伙子被她的表情逗笑了，很自然的接了话：“对，我叫杨杨杨，不过是三个小白杨的杨，不是恒源祥的三只羊！上次去送外卖的时候，还不知道就是陈姨工作的地方，还收了钱，我爸后来看了单子，把我骂了一通！”

杨杨杨圆圆胖胖的脸上满是笑意，看起来很可亲。

陈晓婉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眼熟！是当时那个送外卖的！她看到杨杨杨一直微笑的脸，心情不由自主晴朗了些。

回了家，张家人又是一番折腾，嘱咐陈姨好生照顾张家金孙，陈姨连连点头称是。张远航也不说话，精神看起来倒不错。陈晓婉照例躲得远远的，站在一边神游一般，一句话也不说。

总算送走了老爷子、公公、婆婆，陈姨也小心的护着张远航上了二楼。陈晓婉轻呼了一口气，转身出了房门，去了她的小菜园。

呆呆的蹲在地上，盯着地面看。好像自从张远航出了事儿之后，心情就总是这样，变得敏感。

从前她不在乎张远航的冷漠与婆婆的尖刻，多少也是因为仗着爷爷宠着，陈姨偏着，经过这次之后，陈晓婉陡然明白，张老爷子再疼她，也不及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孙子亲，那种从心底里的偏爱，从老爷子这些天一反常态的紧张焦虑可见一斑，一个外人，怎么比得上亲孙子！

可让陈晓婉最难过的，是陈姨的表现。

陈晓婉自己也不想承认，但她偏偏敏感的有了感觉，从陈姨知道事情的缘由后对自己的斥责，从陈姨对张家人过分恭敬的态度，从陈姨对张远航的小心翼翼。

陈晓婉撇嘴笑，哪里怪得了别人，陈姨的身份是张家的保姆，拿张家的钱，住张家的屋，人家凭什么去偏着你这个外人。即便平日里好些，有了利益冲突，孰轻孰重早有思量。

陈晓婉知道自己这样想陈姨，很龌龊，可脑子里这个念头就这么来了，她一时又觉得自己很可怕，特现实。

静静的蹲着，陈晓婉脑子里不断有各种让自己不舒服的想法涌上来，心里猛地烦了！她伸了手，让指甲陷进泥土里，使了劲的向里按，狠心的像那手指不是自己的一样！

陈晓婉正专心自虐，头顶上却蓦地响起张远航的声音：“你好像经常蹲在这儿，有什么好看的吗？”

陈晓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不自觉收了手，指甲里全是泥土，她也顾不得自己的手，惊慌失措的抬起头，见张远航站在不远处，正微皱着眉看她。陈晓婉抚了抚心绪，淡然答道：“没什么，你刚出院，去休息吧！”

陈晓婉说着，就要起身，而腿蹲的有些发麻，脑袋也惯性的晕眩，站起来时，一个踉跄，手不由自主的抓向身边最近的依靠——一株月季花枝。

一阵钻心的刺痛！月季花枝上的花刺戳在她的手掌和手指，疼得她浑身打了个激灵，口中本能的呼痛，抬了手掌细看，手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去。

“天，怎么这么多伤口，快去医院！”张远航声音焦急。

上楼后，从窗子无意见她到了花园这块，想到她似乎很喜欢那儿，也是闲极无聊了，张远航下了楼，晃了过来，远远的看着她，又蹲在地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地面，好久好久，动也不动。心里多少有些疑惑，是什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走近一些，也没看到什么东西，只是忽然见她将手指插入土里，显而易见的用力。张远航不自觉就开了口，见她开始有点慌张，后来就一如既往的用陌生口气说着客气敷衍的话。她站起来的时候，有些不稳，张远航本能的想去扶一把，一个没来及，陈晓婉已将手握住了月季花枝，听到她喊疼，慌张的抓手一看，长长短短的红印子，还有被花刺扎破的地方，有血滴子涌了出来。

将手用力抽回来，陈晓婉口气淡淡的：“哪里用得到去医院，几个小口子，我没那么金贵！”

从小到大，她陈晓婉流血受伤不知多少次了，什么时候哭过！记得小学时打预防针，其他孩子都哭得哇哇的，可陈晓婉不仅神态自若，还去安慰别人：“别哭别哭，一点儿不疼！”陈晓婉为自己的这份坚强存了些许的骄傲，这么一想，手此时也似乎真不那么疼了。

陈晓婉看看手，血的红与土的黑混在一起，还真难看！她也没管身旁的张远航，兀自到花园的水龙头旁，直接用凉水冲洗手掌。

“你干吗！疯了！”张远航忽的冲了过来，朝她吼，又抓了她的手，不知从哪里来的一片面巾纸覆上她受伤的手心，张远航点点地擦干了她手上的水，动作很轻柔。陈晓婉有些愕然，呆呆的看着他做的一切。

“去医院找医生看看！”他扯了她的手就向车库走，没敢太用力，陈晓婉一见手上的血都止住了，更觉得没有必要，很轻松的就甩掉了他的手，口气平淡的说：“不用了，又不是什么大伤。”

张远航只觉得心内一团火“腾”得上来了，回头看到她满脸不在乎，又实在觉得不可思议，不说什么，只皱眉盯着她。

陈晓婉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怕他误会了什么，急忙解释：“我说真的，没事的，你看血都止住了，那个，你可别误会啊，我说自己不金贵绝对没有影射你的意思！你当时那个情况比我严重多了！这种小伤，止了血就行了，根本用不着去医院，真的！”

陈晓婉一脸真诚的解释，张远航的眉头却越皱越紧。陈晓婉看到他的表情，心里有些慌，她又想到了婚前，自己跟张远航坦白内心的真实想法后，张远航的表现。难道在他们面前，真的不应该说真话吗？刚才说的那番话，是不是哪里又让人烦了？

陈晓婉紧了紧双手，低着头想走，张远航又开了口：“我没误会，我只是不明白，你在硬撑什么，手都这样了，你不怕留疤吗？”

“留疤？就这个小口？怎么可能！”陈晓婉眼见张远航一脸严肃的凝重表情，感觉好笑。也不是没受过伤，会不会留疤，她还能不知道啊！再说又不是脸，手上就留个小疤，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实在不明白他在担心什么，老喜欢把一点儿小事当成多了不起的。

张远航眼见陈晓婉摆上了一副嫌他大惊小怪的表情，有点恼火：“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手伤成这样，怎么还当一点儿事都没有！”

伤成这样？陈晓婉看了看手，就扎破了一点点，流了点血，确实也没怎么样啊！她到底也没明白有什么严重的，严重到她不在意的态度让对方怀疑自己是不是女人，这也太夸张了。

之后，陈晓婉摇了摇头，也没管他，径直回了屋。

很巧的，迎面碰上了陈阿姨。陈晓婉觉得有些尴尬，绕了道想上楼，陈阿姨却开了口，一如既往的语气：“小婉，想吃点什么，阿姨去做！”口气亲热的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不用了，谢谢！”陈晓婉脱口而出，口气冷漠陌生的出乎自己的意料。她说完了就懊恼的想拍自己，这个情绪，怎么也不会掩饰！

气氛更显得尴尬了，陈晓婉加快了脚步，不敢回头，直奔上楼。

“陈姨，她手被花刺扎到了，家里还有没有药？”突然又听到了张远航的声音，陈晓婉下意识停了脚步，不及回头，又听到：

“有，有有有有有，我马上去拿！”陈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在陈晓婉听来怎么都有种迫不及待的味道，感觉刺耳。

“不用麻烦了！谢谢！”努力压抑着心中不舒服的感觉，陈晓婉口气平淡，不管不顾，上了楼。

关了门，甩了鞋子，坐在地上，背靠着床，陈晓婉脑子里一片空白。

心里都明白，明明都明白，凭什么去怪陈阿姨！凭什么把气往人家身上撒！陈晓婉将自己狠狠骂了一通。

凭什么，以现在自己这种寄人篱下的身份而言，嗔怪娇纵、有脾气都是没资格的！你也不想想你陈晓婉自己算什么，吃人家的，花人家的，什么事都不做，坐享其成，还要清高，还闹脾气！要是觉得窝囊，你有本事离婚啊！

陈晓婉一念起，自己先吓了一跳，又赶快的自我否决，丢了这大好的生活，无依无靠，更可怕的是，会落个离婚女人的坏名声！她自认舍不得也不想要。

“我还真是个虚荣的人啊！”陈晓婉喃喃细语，苦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