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婉穿上“杨记”工作服时，当真欣喜若狂了好一阵子。之前只是帮帮忙，没想到杨杨杨有一天，忽然问她愿不愿意正式成为“杨记”一员，真是想都没想过的好事。

当时，杨杨杨说这话也是忐忑的。这些日子的接触，他的确看出陈晓婉身上有种长期封闭的空虚，真心想给她一份工作，帮她多接触社会，最便利的莫过于自己家的“杨记”。

但陈晓婉毕竟已为人妇，且夫家并非一般家庭。他自是看出陈晓婉本人十分乐意，但之前只是偶尔帮个忙，全当是玩，如今是让张家媳妇正式做服务员，对张家会不会有不好的影响，这是父亲杨玉良顾虑的地方。杨杨杨可以不在乎张家，但他也介意陈晓婉的看法，于是他不能不提醒陈晓婉考虑到这一点。

本是一脸喜色的陈晓婉似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脸顿时沉了下来。若不是杨杨杨提醒，她根本完全想不到这一层。如果张家人知道自己去做一个服务员，不知道会不会让他们觉得拂了面子，继而引起一场风波。她多少犹豫了一下，然而，这念头只是在陈晓婉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很快便打定了主意。

你当你是谁！那家中有你的位置吗？自己如何，张家人谁会在意！怕给人家丢人，人家有把你当回事吗？太高看自己了！

再说，退一万步讲，他们就是介意，自己也只是正正经经的工作，哪里丢人了！管他的，我还就做定了这份工作了！陈晓婉自嘲又多少负了些气的想，之后，毅然的把这个问题弃之脑后，穿上了“杨记”工作服。

杨玉良丝毫没亏待陈晓婉，一切按照正规程序来办，签了劳动合同，按规定定工资、买保险。近一年没工作的陈晓婉，签合同的时候手都在抖，又兴奋又紧张，和毕业后第一次参加工作时，没什么区别。

既是正式拿了人家的钱，工作就不能与之前帮忙一样随便了，那是由不得一丝马虎和偷懒。陈晓婉婚前的工作虽也不过是小公司里的一名普通文员，可毕竟是坐办公室的清闲文职，而在“杨记”，可比那苦累多了！

招呼客人入座、点单，到厨房报菜单，上茶、倒酒、上菜……一切都要伺候周到，有了之前帮忙的经验，陈晓婉第一天正式工作倒没出什么大错。但“杨记”一直兴隆的生意，惊人的客流量让陈晓婉应接不暇，走动起来简直就是足不沾地的凌波微步。

晚上八点下班后，杨杨杨又跟她讲了些发现的问题和要注意的事项，谈完后已经近十点了，杨杨杨要送她回家，她硬是拒绝了。拖着沉重的腿摸到家门前，陈晓婉只想扑到床上一睡不起。

一入客厅，却看到陈姨仍旧捧着那本《穆斯林的葬礼》，守在楼梯旁。

“陈姨，怎么不回房休息啊？”陈晓婉强打起精神问候了一句。

“小婉，你来，我有话问你！”陈姨一反常态的严肃，陈晓婉不明所以的走到陈姨面前。

陈姨上下打量了陈晓婉一番：“玉良跟我说，你到他家工作去了！”

“陈姨，你不会也觉得我丢了张家的脸面了吧！”陈晓婉心内一阵紧张：“我是正正经经的工作，靠我自己的能力赚钱，我不认为有哪点丢人的！”

陈姨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又极力作出一副平和的样子来：“怎么会！我只是，只是担心你受不受得了那个苦累，我这不是怕你受苦吗？对，怕你累着了，你看你，明明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陈姨拉了陈晓婉的手，话语里多少有些慌张，只不过陈晓婉实在是太累了，没有力气也不想多想。

“嗯，陈姨，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其实，远航，今天问起了你。”陈姨看看陈晓婉的表情，小心翼翼的说。

陈晓婉听了这话，也只是眼皮稍稍抬了抬，没太大反应，陈姨便又接着说了下去。

“你这段时间一直早出晚归，可能不知道，远航最近都是回来吃饭的，所以，那么长时间没见你，他肯定会问一问。”看得出，陈姨十分顾忌陈晓婉会生出不好的情绪，在努力为张远航说好话，说话时也一直注意着陈晓婉的表情。

“他问了，我就实话跟他讲了。我看，当时远航的脸色就不太好看，小婉，阿姨先跟你说一声，要是远航以后说了一些重话，你千万……”

“陈姨，我知道了！”陈晓婉打断了她的话，脸色一片疲倦之色，“那我先回屋了。”

上了楼，陈晓婉想要掏出钥匙开门，在包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到，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诸事不顺！

感觉两条发酸的腿在打颤，她便干脆坐到地板上，将包轻轻倒了个底朝天，然后在零钱、发夹、药瓶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翻出了那两三枚钥匙，匆匆把东西塞进包里，陈晓婉扶着墙，弓着身子站起来，欲要开门，突然听到一句：“你没事吧？”

陈晓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身子一抖，钥匙顺手掉了下来！

今天真是倒霉透顶！陈晓婉满心烦躁的想。

费劲的蹲下身子去拾钥匙，张远航就在眼前站着，她听到他的声音又从头顶传来：“你去当服务员？”

陈晓婉实在太累太累了，本来一点儿都不想答话，却不知为何被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激起了怒气。

“你都想得什么啊？”张远航说，口气中带着不解。

陈晓婉腾的站了起来：“我自己工作赚钱，我用我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不行吗？我当服务员怎么了？”火气似乎一瞬间就上来了，陈晓婉自己都没想到，口气会那么不善。

半天没听到回答，陈晓婉渐渐恢复了理智，对自己刚才那通火也感到懊悔。

太莫名其妙了！这脾气怎么一点就着！

“你是自己工作赚钱的人？你是吗？你进这个家不就是为了钱吗？你为了钱连婚姻都能牺牲，既然一开始就承认了。现在还说这些义正言辞的话，不觉得可笑吗？”

许久的沉默后，张远航在她面前，言辞激烈的说了这么一番话。

陈晓婉只感到浑身冰凉，手指颤抖不已，她死命的捏着钥匙，似是无意识的寻找着一丝依靠，眼里又满满当当的了。

控制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陈晓婉像是横了心似的，仰头，转脸，给张远航留个后脑勺看，然后，毅然决然，咬牙切齿，一字一字的吐出一句话：

“对，我就是爱钱！我就是爱！我不否认，我坚决不否认！”

张远航如何反应，陈晓婉再不想知道，她只是昂着头，咬着嘴唇，将眼泪退了回去，淡定自若的开门关门，洗澡睡觉。强迫自己没事人一样的，在第二天清晨准时到“杨记”工作。

一对男女落座，陈晓婉捧着菜单，满脸笑容的迎上去：“欢迎……”一句话未说完，陈晓婉看着面前熟悉的二人，呆住了。

反倒是刘飞与他那小女友笑容灿烂的跟她打了招呼。

“哈喽，小婉姐姐！”刘飞挤眉弄眼的挥挥手，“听说‘杨记’来了个可爱的小服务员，哇呀，我一看，这不是我很卡哇伊的小婉姐姐吗？‘杨记’有眼光，有前途！”刘飞说着，他旁边的小女友很可爱的点头附和。

陈晓婉刚见到二人的紧张与尴尬被他们纯粹的笑容化解的无影无踪，禁不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后一本正经的递上了菜单，故意用极其礼貌客气的口吻，询问他们要吃些什么。

“欢迎二位，请问要吃点什么？”

刘飞竟然也顺着演下去，就势翻了翻菜单，故意做出一副老成样，双手交叉撑着下颌，作思忖状。之后，抬起头，深沉的说了一句：“请推荐几道特色菜！”

陈晓婉忍住笑，得体的点点头，放了柔和的声音，礼仪十足的道：“好的，那我就为二位推荐一道‘杨记’颇具口碑的特色菜。二位，可以品尝一下我们‘杨记’独门秘制的‘秋意浓’各色蔬谷煲，自然健康、量多实惠，包您一吃就饱，结账后请您走好，恕不远送，拜拜！”

“噗！”刘飞的小女友首先忍不住破了功，一口水喷到对面的刘飞脸上，刘飞整个人哭笑不得，陈晓婉却仍是一脸职业的微笑，她竟真能忍住！专业性真强！

“姐，你害惨我了！”刘飞眼见陈晓婉无动于衷，对面女友又笑的花枝乱颤，只好自己拿了几张餐巾纸，狼狈的擦了一把脸，嘴还停不住：“哪有你这样的啊，我听我妈说你在这儿工作，好心来看你，你，你不但变着法的把我往外赶，你看，还让我那么丢脸，你，你你，我，我……”

至此，陈晓婉才笑开，看到刘飞乱跳脚的狼狈模样，咯咯直笑：“你怎样？”她昂头问他，又好心的提议：“啊，要不，你向老板投诉我？”

“投诉，你以为我傻啊，杨叔叔肯定偏着你，打蛇打七寸，我得让你知道我也是不好惹的！哼！”刘飞哼哼两声，想了半天，终于：“我，我，我，小费不给了！”他终于气急败坏的憋了一句杀伤力为负值的话，后果便是，他那个小女友笑到直接打翻了一套刚拆封的餐具。

陈晓婉铁面无私、公事公办的，让刘飞直接赔了餐具钱，真是一点儿情面都没留！

知道为什么杀伤力是负值了吧？伤人不成反害己！

这，就是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