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的白沙河子庄有条清凉凉的小河,流经一望无际的沙土地,两旁缠缠绕绕的地瓜秧子铺成一片绿茵茵的垫子,风吹来又蒙上一片沙尘。
老栓中年丧妻,小儿子就是在这沙河边上的地瓜地里生的。当时妻子正趟着一卷卷的秧子藤扒拉着漏网的地瓜,不想被绊了一下,正逢预产期,孩子就瓜熟蒂落到瓜秧子里了。妻子从此落下病根,孩子五岁时就去世了。
剩下个老栓带着俩儿子,家里地里的来回转,总算把孩子拉扯大了。
白沙河穷,穷就像扎了根一样跟了他们几代了。
外地的姑娘不愿往这嫁,村里的姑娘也都标着膀的嫁到高处去,凡是出挑点的女人都留不下。而出挑的男人也不愁娶,但是彩礼怎么也要个十万八万的,能出得起得也没有几家。
方圆几个村子都很穷,而老栓也是穷人里的一个。三个大劳力,能吃能喝,只在这几亩沙地里刨食,让老栓拿彩礼换俩儿媳妇,别说没有,就是有也得去他半条命。
后来不知是谁开头,打通了一条路,买媳妇,听说南边两千元就能买个媳妇回来,还勤快得很。
随后,东村西庄地慢慢兴了起来,不少的人嫁进了外地媳妇。
于是,老栓怀里揣着辛辛苦苦积攒的四千元存折,天天地去各村打听。
添人进口不是小事,不托底怎么行,老栓还是挺有心眼的。
大儿子栓保今年三十四了,明晃晃的粗壮老实汉子,木吶吶的,也不会讨女人喜欢。老二栓锁生的弱小一些,也发育的精练结实,干活一把好手,初中毕业算是有点文化的。
当中间人领着小媳妇上门时,老栓坐在当门的椅子上,砸吧着旱烟锅子,瞅着那女人像挑牲口一样,从头发看到脚后跟。行,身量不大,腿脚精壮,屁股也大,好生养。
原是交了定金的,剩下的补齐,人就留下了。即是外地人,说话也不懂,比划着,小媳妇就进灶屋摸索着边熟悉边做饭。
老栓满意地看着,两千元,值了,家里总算有个烧火做饭的了。
栓保纳闷:“爹,不是你备了四千吗,那,这是---”他不知道这女人是属于谁。
“呃!”老栓打了个顿,随即坦然道:“是你们哥俩的。”
“啥?”栓保愣住了,他就不知道还有这一说。
“那什么,这不稀罕,前后村里不少这样办的,不就是传宗接代吗,都是一家人,省下钱多养个孙子。”
栓保老实,没说什么,也没什么成亲的仪式,买了就是媳妇。可栓保不想与弟争,一直不让那个叫阿曼的女人进屋。
栓锁倒是看着阿曼的身材模样喜欢,下地回来就贴着她说话。可两人马说马,驴说驴,谁都不搭边。栓锁比划着教她说话,这女人傻笑着不接茬。
白沙河边的青石上,阿曼端着一盆衣服在洗。
她来了三个月,依然不会说当地话。每天除了做家务勤快,其余时间什么都不管。
她身旁有个与她长相相像的女人叽叽呱呱与她说得正欢,是邻村一个同阿曼一样买来的小媳妇。
“阿曼,你到底是喜欢大的还是小的?”
阿曼不说话,使劲捶打着衣服,小巧的一张嘴巴就是不出声。
“嘻嘻!”那女人笑着:“还是那小的好看,听说还有文化呢。”
阿曼一甩衣服,弄了对方一脸水:"阿月,再胡说,我给你那残疾男人告状,说你是骗子。”
阿月撇撇嘴:“你好,你不是,看你到时怎么办,真给那家生娃?”
远处跑来一个半大孩子,冲着阿曼“嗷嗷”地比划,好像出了什么事。
阿月看不懂,阿曼却收了衣服,跟着那孩子跑了。
栓保在帮着邻家修屋顶时摔了下来,一截叉鱼的插杆在后腰插入,从小腹捅了出来,当时连人带杆子送进了医院。
手术后,人没事了,大夫却告知,有可能栓保以后不能有孩子了,也就是说功能没了。
老栓在堂屋一袋一袋的抽着闷烟,得亏他娘用命换了个栓锁,要不还不绝户了。
闷了半天后,才出了堂屋,来到栓保的屋门口:“保啊,没事,这不还有你弟吗,你歇好了身子,大夫说一样干活都不碍事的。”
“嗯”屋里闷声闷气的回了一声,栓保蜷缩着坐在床上无情无绪。
阿曼靠着灶屋门,等水开了,低头兌了盆水端进了栓保的屋子。
她默默拿毛巾侵了水,走到炕沿儿,示意栓保掀起衣裳。
栓保脸红了,忙抓过毛巾:“我来,你,先出去吧。”
阿曼知道栓保老实规矩,笑笑出了屋子。
院外进来两个县级的工作人,在这穷乡僻野挺乍眼,老栓紧着往外接。
来人问道:“你是项老栓?”
“哎!是,老栓。”
“啊,是这样,我们县民政局接到举报,说你们这里买卖人口,还有一女二夫,为什么不去民政局登记,这都是违法的。”
“没有,谁说的,我老栓是懂法的,合法,我的儿媳,朋友介绍来的。”
其中那个女同志噗嗤笑了:“大爷,您就别嘴硬了,这么多家,就剩你了。说吧,别人都说你俩儿娶了一个媳妇,是不是真的?”
“没有,”老栓不想承认,他怕的是罚款,罚一次就是一个儿媳妇的钱。
栓保在屋里待不住了,他走出屋子,脸红着:“我们还没有结婚。”
“哦,这更好,县里领导商量过了,鉴于咱们白沙河乡情况特殊,就不追究买卖人口,本着双方自愿,登个记就行了。”
“你叫什么?”女同志问阿曼。
“她叫阿曼。”老栓替她答:“她听不懂。”
那女的开始记录:“姓什么呢?”
阿曼走过去,拿过笔,在手里写着,顾小曼。
老栓傻眼,儿媳进门这么久,都不知道她姓啥。
他对着工作人小心问道:“她这是姓啥?”
“姓顾,这老爷子,不知姓什么就娶。谁是你丈夫?”
“不是俺。”栓保忙躲进屋。
同时老栓也道:“栓锁,项栓锁。”本来他还掂量,现在除了老二还能是谁。
不想看着登记的名字是栓锁,阿曼拿笔划了,进屋拉出栓保示意。
“你是要嫁给他?”
“嗯嗯,”阿曼使劲点头。
栓保傻了,既高兴又忐忑,不管她听不听得懂,一个劲拒绝。
阿曼索性抱了他的胳膊不容他拒绝。
结婚凭自愿,尤其是被买来的一方还要照顾,于是合法夫妻成了项栓保和顾小曼。
老栓又闭门抽烟去了,一个晚上,门缝里出来的都是烟味儿。
栓锁呢,自然是失望的,闷着头干了几天活,也不理阿曼,这天终于不知在哪里喝多了,嘟嘟囔囔拎个酒瓶回了屋。
再说栓保一直躲阿曼,晚上睡觉都不脱衣服。阿曼常常笑他,并把水故意泼他一身,看他脱不脱。
冬季,屋里烧着炕也不暖和,看栓保换了衣服,她端来热水给他暖肚。
栓保喝着喝着两眼直迷瞪,最后没等赶阿曼走,就睡了过去。
屋外的天井被月光塞满,阿曼掩着衣襟从栓锁的屋里出来,还不忘把门关严。
一直在门洞的老栓终于长出口气,脸上也有了笑意。他轻手轻脚地回了堂屋。
阿曼怀孕了。
迷迷糊糊的栓保还对阿曼一直愧疚呢,怎么就成了他的媳妇了呢?还怀了他的孩子。
栓锁闭了气,那晚他喝的醉醺醺的,做了一场春梦,也算是梦里尝了媳妇味儿。阿曼成了嫂子,自然也不敢肖想了。
阿曼有了娃,栓保也就不像医生说的那样了,村里也没什么闲话。一家皆大欢喜,老栓喜的逢人便唠叨儿媳的好。
怀胎九月,阿曼生了个大胖小子。满月时,老栓终于破了回財,请了几桌席面。还给孙子取了个好听的名字拴住,把这好日子拴住。
又是一个深冬,结婚一年,孩子刚出百日的阿曼在白沙河边敲开冰层,洗衣服。
阿月又一次催促,再不走就会被找来了。
这天早上,阿曼走了,她留下一封信给栓保。
信里说,她对不起栓保的好心,从进了项家门,她就被栓保的细心爱护和尊重打动了。可她骗了项家,项家穷,她们那里更穷,两千元可以将她买走,然后逃回去再卖。这是她的命,她是偷渡越境的非法居民。她对不起栓保,也对不起拴住。她就是为了报答栓保的恩才为他留了个孩子作伴,就不会孤老终身了。
阿曼走了,阿月走了,别村的也有走的,整个白沙河乡都成了舆论的焦点。
有的说这些小媳妇是洋妞,当然,她们不是西洋妞,也不是东洋妞,是南洋,对,南洋妞,你看那高颧骨,深眼窝,可不就是啊。这下走了,上当了。
栓保烧了那封信,老栓家对村里谁也没说。
老栓倒不心疼,洋妞怎么啦,两千元不是送了个大孙子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