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虽说在蓬莱,但紧邻黄县,我们从龙口乘汽车到黄县诸由观镇下车,向东走约三里路即到大姜家村。
一条小河在村前流过,林荫遮蔽整洁的村庄道路,路两边一片片麦田微黄待收,远眺连绵山脉中隐约可见一座“懒山”(可能是岚山)。
想起妈妈讲过这样的故事:当年秦始皇在这里用鞭子赶山填海,一鞭子赶倒一座山,唯有这座山赶了七鞭子,都没赶动,山上留下清晰的七鞭子痕迹,所以叫它懒山。
我很想找机会去看看这座有着神话传说的懒山。
在东北住过的地方没有山,都是平原,所以很喜欢山,很想去爬爬山。
坐火车一路上看见很多山,火车到沈阳的时候,车厢广播还讲了当地有座“望儿山”,里面有一个感人的母子情的传说,很凄惨动人。让我对山充满好奇和神往,好像每座山都有它的故事。
我是长这么大第一次来农村老家。据说胶东这地方挺讲究住宅和衣着。
老家的房子是前后套院,前面三间屋分东西两屋,中间是厨房也是通道;东屋爷爷奶奶住,有个小庭院,庭院里的石榴树不高,开满红艳艳的石榴花;香椿树郁郁葱葱,嫩芽还可以吃。
从中间厨房通道走到后院那排房,这是两间屋子,用来储存东西。
后院靠边有个青石砌的矮墙,下面挖下一米深的池子,听说就在这池子里养猪,同时也是厕所,家人就坐在石砌的矮墙上解便,没有遮掩很是尴尬。
那时通信不方便,没来得及通知老家亲人。我们全家人出乎意料的到来,真给爷爷奶奶一个措手不及的惊喜。
好在家里房子多,爸妈带着弟弟和小妹住在爷爷奶奶对面西屋,正巧我五姑从江西回家探亲,五姑、我和转运住后院的房子。
后院的房子里面杂乱无章,什么都有,还有一口黑漆漆的寿材,如果没有五姑陪着,陌生的环境真有点恐惧。
来到老家很受约束,乡规乡俗多,对老人说话要先敬而后言。我们一家人在东北自由自在的生活习惯了,回到老家很不适应。
老家亲戚很多,有伯父和六个姑姑,还有妈妈娘家的亲戚。
伯父家在爷爷奶奶家后面隔几排房子,不远的三间房一个小院落。我们的到来以伯父伯母为主过来照顾一切起居。
爷爷奶奶特别喜欢我的两个弟弟,视为掌上明珠,总想拴在身边,还想带他们一起睡觉。
重男轻女的风俗在老家很严重:谁家生男孩,门口要挂大旗。就连我爸在东北生了两个男孩,老家也挂了大旗。认为男孩是宠儿可以干大事,女孩就是干活嫁人的没用。
我们虽然第一次回老家,仍是女孩不招人待见。我们也很少到老人跟前,生怕说错话做错事惹老人生气。
老人也很少召见我们女孩,男女不能在一个桌吃饭,亲疏差别给我留下很深印象,感觉非常压抑。
由于和爷爷奶奶见面少,后来都记不清老人的模样。
五姑和我们在一起格外亲热,我们一块躺在炕上,聊家常、谈天论地、各种见解,五姑还教我们生活常识,给我们讲故事。有时拉呱到深夜,就像有说不完的话。
几位姑姑都嫁在不太远的村里。爸爸只有大姑一个姐姐,其余都是妹妹,这么多年没见,她们陆续回来看望我们。
大姑嫁在离大姜家村不远的刘家村,大姑夫早已离世,大姑带儿子孤独的生活,爸爸带我们去看望她。
那年大姑的儿子有十七八岁了,长的挺高,挺壮实,也是干农活的好劳力。
母子俩生活挺好,家里简陋整洁,热情招待我们远来的客人,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感觉姑姑们都很亲近,对侄女侄儿一视同仁,没有差别。虽然之前从未见过面,却有刻在骨子里的亲情。
妈妈身体本来不好,这一路颠沛流离,躺在炕上好几天起不来,干着急不能帮助干活。
我们全家七口来爷爷奶奶家,吃喝用度增添不少麻烦,够大伯、伯母两个人忙活的。
有一次,伯母揉好一块很硬的碱水面递给我擀面杖让我擀面条。
那擀面杖又粗又长,我一个手都握不过来。我在家经常帮妈妈擀面条,但妈妈揉的面没有那么硬,不知伯母揉的面怎么这么硬,我用擀面杖横擀竖擀,那面纹丝不动,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面勉强压平,累得我站着直喘气。
伯母过来看我擀的面还没变样,很不满意的瞅我一眼说:“没用。”夺过擀面杖自己擀起来。
我委屈的站在那里,什么也不敢说,有泪往肚里咽。
农村的旧观念就是:女孩不能干活就没用,女孩没有人会喜欢,我这样的丑女孩更不招人待见。
老家留给我的印象让我感觉非常沮丧,还有惧怕和自卑,也不想再回来。
妈妈在老家这几天,不爱吃饭,着急上火。每天应付探望的亲朋好友,家里人多又乱,想休息也休息不好。
那天晚上,妈妈感觉很不舒服,又累又乏,摸摸嘴巴都发硬了,一家人很着急。
农村晚上很难找到医生,奶奶和伯母只好用农村土法给我妈妈推拿按摩。也不会什么手法,就全身到处推推、按按、掐掐,妈妈渐渐的睡着了。
休息一夜好多了,第二天妈妈能起来,就想帮伯母干活。
我和转运在后院睡觉,妈妈这边的情况我们一点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爸爸挺胆小地说:“我好几次想到后屋叫你们,犹豫再三没过来。”
我说:“该叫我来,我会伺候妈妈。”
爸爸指向厨房说:“看你妈今天好了,又帮着忙活呢。”
我看着在厨房里的妈妈,跑过去说:“妈妈你去歇歇吧,这些小活让我来干。我就是不熟悉看不见活。你不能再逞强累着了,你说休息好了还要去看你舅你三姨吗?”
正说着三姨姥(我妈的三姨)就来了。三姨姥家也在大姜家村,离这不远的村北边。
三姨姥像亲妈一样疼爱我妈妈,知道我妈妈身体不好,想叫我妈去她那里住几天,帮助调养一下身体。爸爸很满意地去送送她们,三姨姥叮嘱我爸说:“你看好孩子,别让孩子们过去,让他妈好好休息。”
三姨姥特地买的乌鸡,加些药材,清水炖煮,让妈妈吃肉喝汤,还让一天吃一只。
三姨姥家清静,我妈妈可以毫无顾忌的躺着休息,什么话都可以和自己的亲姨说说,心情特别舒畅。
三天后我去看看妈妈,妈妈的气色变的好多了,挺有精神,走路也有点劲了。
妈妈说要跟我回去,三姨姥不放心,妈妈说:“吃了两只鸡,有底气了,比以前好多了。他爸假期不长,得过去看看。”
三姨姥拉着我妈妈的手再三叮嘱:“别累着别生气,别着急上火。大闺女好好看着你妈。”
三姨姥是我亲姥姥的三妹,是我妈唯一的娘家亲人。自我亲姥姥去世后,她是妈妈仅剩的依靠,就和亲妈一样,是能诉说委屈,发泄痛苦的唯一亲人。
三姨姥这么关爱妈妈,妈妈含泪再三感谢,和爷爷奶奶家虽相距不远,感觉难舍难分。
我也非常感激三姨姥对妈妈的关爱和照顾,感受到亲人的真诚、真心、真爱。
妈妈想回她小时候住过的西台村看看,身体好点后,爸爸陪着她,只带我的两个弟弟去西台村老家看看。
妈妈的表哥大虎两口子住在妈妈老家的房子里,还和当年一样热情可亲接待她们。
妈妈的大虎哥当过国民党兵,被俘后投奔解放军,退伍后回老家,无房无地,正赶上我大舅接后姥姥全家去东北生活,就把房子借大虎哥住,土地让他种着,也算让他看管着。
七十年代后,我四舅回老家卖掉房子和地,说是给后姥姥备的养老钱。我大虎舅只好另找房子住。
以后几次回大姜家村看爷爷奶奶时,妈妈还想再看看西台村,找寻一下童年的回忆。然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在村里遇到小时候的玩伴都不认识了。
妈妈的老家再没有记忆中可留恋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