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拨不成，又被我划破了脸，当即跪到五哥脚下哭诉。
我失了耐心，又将剑转向她的脖颈，下最后的通牒。
“你一心谋夺后位，不惜指使使臣破坏合议，害死了辛姐姐，还给了渤海人南攻的借口。无数百姓因你一己之私罹难，你还敢在这混淆视听，当真觉得自己能只手遮天，为所欲为吗？”
她被我戳中软肋，当即退了半步，躲到五哥身后，只探出头来，为自己申辩。
“好啊，你欺瞒皇上不成，如今又要污蔑于我。合议大事，怎是我一个深宫妇人能撼动的？“
“皇上明察秋毫，尚且不知，你一个委身敌国的女人，反倒通透！”
我忍无可忍，对着她的脸便劈砍一剑。
她惨叫一声，脸上登时血涌如注，嘴上仍不忘挑拨离间，“公主谋逆，快救皇上！快救皇上！”
我见她仍在做戏，顿时起了杀心。挪步一侧，反手往潘妃的右肩砍了一剑。
她眼如铜铃，朝五哥尖叫一声，随即躺到地上。
十九姐遮着安儿的眼，趁机喊侍卫送医，又跟着人流，将安儿带了出去。
殿中，便只剩下我与五哥。
五哥怒极，长剑一挥，便砍破我的衣领咆哮：“你别忘了，这不是渤海，是郑宫！我才是大郑的主人！“
我低下头，看那被划破的领口，忽然抑制不住伤心。
紧攥着剑，与他相对，“你真要为了一个害辛姐姐的凶手，对我下手？“
他咬着牙，反而问我：“那你呢？你要为了那个渤海杂种，杀了朕吗？“
我没有答案，他亦没有答案。
我们便僵持着，双双陷入沉默。
我等着他松口，他等着我认错。可剑锋相对，谁也不肯后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而问我，“你何时变成这样的？“
“你还是朕的妹妹吗？“
我心中一凉，突然便觉得手中的剑烫了手，哐当一声丢了。只告诉他：“她是杀辛姐姐的凶手，我没有错。“
他见我收了剑，便也随之收手，不再指着我。可猩红的眼里，却充满了失望与冰冷。
我直觉蚂蚁噬心，有说不出的疼。
疼极了，又忍不住哽咽：”我也想永远只当你的妹妹，永远单纯快乐。“
”可时间改变了一切。纵使你再生气，再恼怒。也无法把我变回康邑城破前的模样，让我不嫁渤海人，不生下安儿。”
”纵使是五哥你，也无法消磨掉我经历的一切。“
我说得掏心，本指望着五哥能体谅我的艰难，可他却只听到了渤海二字。
他没预兆地红脸，突然就重甩我一个耳光：“你这个贱 妇！”
我捂着脸，仿佛听到自己的脸骨在碎裂。还未来得及问句：什么？
他便又抓着我的衣袖，将我提摔在地：“你这个贱妇！“
他圆瞪着眼，几乎要涨裂开来，指着我便骂：“你还有什么脸面回来？“
“你为什么不去死！”
我捂着胸口，难以置信地问了句:“你在说什么？”
他的牙齿咯咯作响，浑身好像有无数铜铃在震。说出的话，却字字分明：
“康邑城破时，你就应该去死！”
我捂着胸口，呆愣了。
愣了一瞬，又喃喃问着：“你真的想我死？”
他几乎是没有犹豫：“是，你根本就不应该回来，你就应该去死！”
我佝偻起来，感觉到胸口的疼痛蔓延到全身，好像一块砧板一样，来回滚动。
那不是气话，是打从心底的恨，恨不得扒皮切肤的恨。
我盯着他，那个曾经带给我安心与温暖，教我读书、射箭的哥哥，忽然间，觉得无比陌生。
我不明白，我们期盼了十年的终点，那个本该给我最深切抚慰的亲人，为什么会忽然长出，那样一张狰狞的面孔。
前一瞬还在维护我的哥哥，为何转瞬就成了敌人。
难道正如十九姐所说，与渤海有关的一切，都是他的逆鳞，哪怕是她最亲的人，难道无意的冒犯和误会，也会被他毫不留情的砍杀么？
我不甘心，更不明白：“如果当年是你，你难道会有不一样的选择么？“
他冷静下来，轻飘飘便说出刀子一样的话。
“如果我是你，我会在城破前，就陪着她们一起自尽。“
我低下头去，终于明白了。
原来这才是他想要的。
原来我记着他的嘱托，我对他的殷殷期盼，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愚蠢。
我陷入沉默，沉默了许久，又冷笑起来。
“我为什么要去死？“
“为了成全大郑的颜面，还是为了成全你的颜面？”
“你离开康邑时，嘱咐我要照顾好张娘娘她们。我一直记得，从不敢忘。“
“北行路上，我们每日都期盼着你能来救我们，甚至在河北时，我还将一群强盗误认成了你们。”
“我告诉自己，也许你被牵绊住了，我们可以等。”
“我被他们殴打、被他们凌辱、被他们逼着当众脱衣。可我还是撑过来了，因为我记得你的嘱托。”
“我要带她们回家。”
“我知道是渤海人不松口，所以我自己努力，与元术可做交换，求他促成合议。”
“可我等了十年，费尽心机等来的是什么？“
“是这个女人勾结使臣，是你的责怪与质问。“
“你根本不知道，这些年，我花了多大的气力，踩了多少条人命，才走回到你的身边。”
“我割过腕、跳过城、绝过食，还杀过人，我拼尽了全力，只是想要回来，可你却问我：为什么不去死？”
“是啊，为什么？”
“也许为了你的嘱托，也许是舍不得，让张娘娘她们失望，想把她们带回到郑土，带回你的身边。”
“可原来，我错了，你根本配不得我们的倚仗，她们想见的，也根本不是这样的你！”
他听我连番质问，涨红的脸不由冷静下来，抽搐的皮肉也被摆放回原处。
可说出的话却比地上的刀剑更冰冷:“那爱妃呢？她到底有没有嫁给李昌平？”
我皱起眉，陌生地盯着他看，看了一瞬，又摇着头笑。
笑我自己竟会以为，在我细数了那些艰难后，他会觉得愧疚。
可他所关心的，仅仅只是辛姐姐的贞洁。
我冷笑起来，告诉他说：“不，他没有嫁给渤海人，除了你，她没有嫁给任何人。“
“这十年，她一直为你守身如玉，哪怕撞破头、划破脸也没有放弃。”
“她在浣衣院洗了十年衣物，她的手，比郑宫里最下等嬷嬷的手还要苍老。每到冬天，都会肿得像发涨的水袋一般，留着渗人的血水。“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因为她记得对你的承诺，如何也不想令你蒙羞。“
”她宁愿为奴，也不愿负了你。“
“可她却不知，你安居在暖和的江南，被一个低劣的替代品所蒙蔽。不思惩处真正害她的人。唯一关心的，竟只是她的贞洁。”
五哥听了，终于没了底气，有那么一瞬间，仿佛还有些懊悔。
可很快，他又挺起自己的胸膛，正着脸为自己申辩。
“我刚即位，便遥封她为皇后，十数年都未曾立中宫，她身为皇后，理应如此。”
我笑闭上眼，恍然惊觉，这十数年的期盼，终究是空中楼阁，随风散了。
那个时常出现在我梦中的五哥，不过是个妄想罢了。
我再无话可说，只跌跌撞撞往殿外走。
他没有拦我，只是在我跨出门槛时，以皇帝的名义，宣判了对我的惩处。
“把她和那个孽种关到庆瑞殿，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许探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