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观里伤亡惨重,好在已经没有人再轻举妄动,等知县带着官兵赶来,局势已定,作为魔族圣君的蓝若雪默默地退场了。
总不至于要她一个风光无限的女君跟着一个芝麻大的官儿去接受审问。
最后,不净观被抄了,小道士全部抓捕归案,伤者送去医馆,死者挖坑埋葬,一遍又一遍地冲刷地板。
丹州知州陶然接到消息之后连夜赶来暨宁,先劈头盖脸把知县骂了一顿再询问不净观一案的详情。
院子里那些侥幸活下来的普通人只知道乘虚道长和魔族圣君有血海深仇,乘虚拿他们当筹码要挟魔族圣君,要她束手就擒以报世仇,但是灵珩公子要杀魔族圣君的时候乘虚又把人给救了,所以他们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小道士倒是知道得多一些,说魔族圣君恶贯满盈,在魔族颇有声望,魔族近几百年实力大涨,近几年蠢蠢欲动,多半是生了不轨之心。乘虚道长此举是为了生擒魔族圣君,以她号令魔族不得进犯人间。
如果直接把人杀了,势必让魔族生怒,更让他们有侵犯人间的借口。所以魔族圣君只能生擒,不能杀。
别问为什么要以那么多无辜之人为代价,问就是舍小为大。
如此说来就是活脱脱的为大义牺牲小情,不惜背负滥杀无辜的罪名,不免让人觉得这是功在千秋的壮举,这一切的祸根还是在魔族、在魔族圣君的身上。
陶然带着这些供词去拜见苏煜。
苏煜在暗室被血藤缠绕,腰腹一圈儿惨遭腐蚀溃烂,原本干净的脸也因为血水飞溅,有了数不清的黑疤、黑点。
在不净观时情况紧急,顾不得那么多,如今事态已定,作为命定钦差还是要注意仪容仪表,所以从不净观出来之后,他就在驿馆养伤治病。
同他一起养伤的还有陆白和洛尘。陆白就不用说了,他身上的伤跟苏煜差不多,脸上更是面目全非。
至于洛尘,苏煜他们进入暗室之后,他一直躲在书架侧面等着给他们开门,但是一直没等到,只等来了地动屋摇。
震动袭来的时候他其实可以第一时间逃出去的,但是没等到苏煜出来,他不能弃大人于不顾,于是按下开关,进了暗室,刚从门缝挤进去,就塌了。
蓝若雪她们逃出生天之后又在院子里僵持许久,等尘埃落定,苏煜想起洛尘再把人从废墟里刨出来的时候他全身上下多处砸伤,不幸中的万幸就是鼻孔还在出气儿。
他们一行人,只有易小六和胡言逃过一劫,他们俩奉命据守在外,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听到轰隆一声响他们就知道里面出事了。
胡言赶紧拿了令牌去府衙搬救兵,易小六在原地静观其变,所以他们俩才能幸免于难。
……
驿馆。
“丹州知州陶然拜见苏大人。”陶然心惊胆战,在他管辖的地界出了如此滔天命案,别说头顶的乌纱,就是项上的人头都岌岌可危。
苏煜的脸不方便见人,隔着帷幔说道:“不净观一案,蓄谋已久,陶大人从来没有听到过风声吗?”
“不净观从两百年前立观至今,以‘救苦救难,乐善好施’之美名享誉方圆,风评极佳,下官实在不知道这是乘虚老道的障眼之法,请大人明察。”
“长源道长远赴璃都报案之时曾说他也找过你报案,可有这回事?”
陶然仔细地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某日外出,碰到一个疯疯癫癫的人跟他说了些疯言疯语。
什么杀人取血,什么尸横遍野。
他哪里知道那人说的竟然是真的啊?
“下官失察,请大人恕罪。”
苏煜没说话,陶然失察是真的,但是乘虚等人明明白白是冲着蓝若雪去的,就算陶然真的派人去查,要么查不出什么,要么折在那里,最后这个案子还是会移交璃都,于结果而言,并无什么二致。
他这么问只是证明长源在这件事上并没有撒谎,包括往县衙扔尸体这件事应该也是真的。也就是说他们本来是想从官府着手,让官府层层上报,不着痕迹地把蓝若雪引来。
但是知府和知州的不作为,使得他们不得不舍近求远,把尸体扛去璃都,一步一步引人上钩。
陶然不知道苏煜在想什么,他站在那里忐忑不安。
直到苏煜问:“陶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陶然这才把先前审问的结果事无巨细地说与他听。
苏煜一字不落地听着,听完后久久没有表态。
他能怎么表态呢?活捉魔族圣君牵制魔族,乍一看有理有据,实际上逻辑不通。
在不净观的时候他就看明白了,苦枫林的投石问路和璃都出现的干尸诱敌深入,都是利用魔族圣君“遇不平事挺身而出”的侠义之心,不净观的步步紧逼也是利用她“见不得血腥杀戮”的慈悲之心。
如果魔族圣君当真恶贯满盈,乘虚不可能用这样的计谋,就算用了也不可能成功。
事实上差一点就成了,蓝若雪在苦枫林露了马脚,在血魔池暴露身份,在不净观……
他看到了她的挣扎犹豫,看到了她的隐忍纠结,有那么一瞬间她可能真的想舍弃自己换所有人无恙。
虽然最后她没有这么做,但是他看到了她努力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甚至,老婆婆捅了她一剑她都没有还手。
所以“魔族圣君恶贯满盈”从根本上就不成立。
但是魔族圣君的身份摆在那里,“魔”在世人眼中就是“邪”,就是“恶,而她是魔族首领,是万魔之首,万恶之首。
事实如何,比不过人们固有的认知,人魔不两立,在所谓“大是大非”面前,没有逻辑可言。
“玉若”跟大理寺走得近,跟他苏煜走得近,但凡为她说上两句就会被扣上与魔族为伍的罪名。
蓝若雪说得没错,这样的罪名,他苏煜担不起,苏家也担不起。
但什么都不说又觉得心中有愧,良久之后,他才说了句:“焉知不是乘虚想要挑起人魔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