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璋站在村口，盯着超市倾近乎掉落的牌匾。
超市原名是楚河超市，经久失修，很多笔画都从牌匾上脱落了，变成了如今的林可走巾。
这座超市很大，大概有八百来平米，在五六年前一度是这十里八乡的景点之一。这个村子——楚河，也是如此。当时不论是各种大型的庙会或者烟花晚会，都会选择在此处举行，因为这里不仅是地灵，还有人杰。
如今村子里的景色也如同这超市一样，超市和村里共繁荣，同落败，或者更准确地说来，这个超市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也都逐一降临在这个村落，像是一个预告一样。
班璋也只是一个多月没有回来，可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村落的街道似乎越来越窄了，似乎窄到他身子已经挤不进去的地步。
如果想要缩窄街道，首先必不可少的就是砍掉路边齐整的树，于是这个街道除了一座座紧挨着的小砖房，就再也没有可以遮阴的东西了。
走不出几步，就可以看见抛落在街边的西瓜皮，还有一些被从家里赶出来的苍蝇，围着随意泼洒的残羹冷炙欢欣鼓舞，就好比是一个拾荒者来到了一片废弃的垃圾场，这是属于他的王国。
常年的风吹日晒，昔日光洁绚烂又平整的水泥路已经坑坑洼洼，像是从中间切开的西瓜，然后挖去了它原先的籽。虽然色彩更加和谐，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坑倒成了避之不及的垃圾桶。
每一只房子侧面的油画，如《耕读世家》之类的，也都被无处不在的灶台熏得面目全非，唯独少年包青天，经过烟熏火燎，更有一种“清官”的味道。
被拆除的可不单单是路旁的行道树，还有钢筋和混凝土所搭建的电线杆，一律都被木杆所取代，整个村落都像是退步发展一样。本是规律笔直的电线，如今也是错综地耷拉在两个木杆之间，就好比是一条晒干的蛇，在重力的作用下挺着肚子想要埋入生养它的大地。
再向上看，唯一不变的就是天空的底色，也只是底色而已。
常常为人所惦念的白云已经看不见了，全部被遮掩在由粉尘颗粒物所组成的浓烟之后。
这一切都被班璋尽收眼底，他知道这些，他也厌恶这些，但他从来没有抗拒过这些，只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烦恼罢了，可他自己的烦恼，已经足以让他头皮发麻，生不如死了，至少在自己的眼中就是这样。
即使班璋每次回来，这个村落都会新颜换旧颜，可他依旧能够认得出路，因为他几乎熟悉这个村里每一家、每一户的秉性，而这些都在说罢修建的房屋或者搭建的瓜棚中有所体现。
终于，他看见了——家！更准确地说，就是三间小破屋。之后里面会住着一个年近半百的邋遢中年人，也就是他的爸爸——班越城。还有一些女人穿的衣物、用的装饰，属于他的两个姐姐。
班璋不敢进去，只要一想到小学因为旷课三天没有饭吃的陈年旧事。
这个所谓的家里，家里面的那个人，那个享有父亲称呼且一直在秉持着作为父亲责任而鞭策班璋望子成龙的人，在他生命里，就是最大的灾难。
不必叫门，因为里面的人一定不在！即便如此，班璋从心里也觉得这里面无处不在的就是他的影子，他的意志。
放下东西，身上轻松多了，可是心里的包袱却越来越重，就像是正在吸足水的海绵，一点点地带着他向下坠。
他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跟班越城解释，他会不会信？
刚刚通过在学校“翻云覆雨”而得来的一些可笑的自信和乐观，都在此刻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在心灵迷雾中，他才刚看到一面旗，他虽然看不清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可是哪怕不是什么千年宝藏，只是一家残缺漏雨的酒肆，他也乐意向前走去。可遭遇这番厄运之后，他再次怯懦，究竟自己要往哪里去？
对家里添置或者少了什么东西，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如何解决自己被停课的麻烦，可又偏偏是无能为力，于是只有空想，空想着如果自己那天没有迟到是不是就不会让顾平给自己带包子，如果自己没有什么所谓的闻香识女人会不会一切也都会和往常一样，坠向深渊，慢慢地，没有人发现，这样自己也会觉得心安。
可现在直接给停课，虽然是被冤枉，真的就是班主任动动嘴皮的事，但对于自己来说，对于他父亲来说，眼中只有被停课的事实而已。
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约莫已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了，班璋终究还是要释怀，前面的路还有更多、更痛苦的障碍等着自己。
班璋自己从家里挑出一个卖相最好的烂白菜，只是简简单单剥了层皮，洗洗就切碎下锅了。一个人对着刀痕累累的桌子吃饭，不用等那个人，因为这个时候他都不会来。
吃好之后，洗洗筷子和盘子，用锅盖盖住剩余的菜，等他爸爸回来再吃。
一两点钟的时候，班越城回来了，手中拿着刨子和手锯，见到锅里的饭菜，就知道有人回来了。他也不心急看看是谁，洗过手默默地吃饭，或许他从菜中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回到房里，看见班璋躺在床上午休。班越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间儿子班璋就回家来了，但依旧忍住没有叫醒班璋一问究竟。
班璋肯定熟悉自己父亲的个性，其实他根本就没有睡，只是被停课这件事过了他心里的一关，可不见得就能过得了父亲这一关。他甘愿逃避，或者拖延，只要有一丝的机会。
心中猜想着父亲得知停课这件事的反应以及后果，是像之前放火烧了邻居家的玉米杆一样关进地窖三天，又或者像是过年放炮炸到小孩的脖颈一样在牌位前跪个五天，他不知道，更不敢细想。
就在恐惧和惊吓中，他缓缓地睡过去了，像是溺水一样的面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