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乌鸦野牛结友谊

乌鸦捧着饭盒走进茶水室，打开热水炉，放滚开的水泡里面的方便面，随后走到餐桌前坐下等微波炉。开水虽然可以将干面泡开，用微波炉煮两分钟更入味，更热气腾腾，安抚人心。微波炉边，玛塔正在微波炉边操作。玛塔很年轻，眼睛乌溜溜，皮肤紧绷绷。玛塔从小卖部买来水果硬糖。一只只拆开，放进微波炉化软后再裹在一根根的竹签上，就是一根根的棒棒糖，销量很好。女囚们花二美元买一根，含在嘴里，糖作用于大脑皮层，产生多巴胺，化开脸上的苦相。微波炉叮一声停住，玛塔打开微波炉取出已经融化了的糖块，让开位子。

乌鸦将饭盒放进微波炉，调节到2分钟。微波炉是个热门货。到就餐时分，女囚们依次排队等，做自己喜欢吃的食物。墨西哥卷饼，炒面，炒饭，和方便面最流行。小卖部有卖墨西哥玉米饼，放进微波炉烤热，夹上荤菜素菜卷起来咬，嚼着幸福感。

从门口进来一个人，走到玛塔身边，手臂圈住玛塔。她们低声嘀咕，轻笑。她，肌肤雪白，美目清亮，气质高冷。头发从两边两耳后往下剃光一部分，露出青白头皮。头顶和两耳以上头发，梳起一根麻花辫子，垂在后背，长及腰部。她上身穿一袭白T恤，下身是淡黄布裤，脚蹬一双红棕色系带皮鞋。没有其他人穿这样漂亮的皮鞋。玛塔将一根棒棒糖塞到她嘴巴里，她咬住，发出咯咯笑声。她俩随即离开。

乌鸦兀自吃面条，左手捂着左边脸颊，她牙痛。牙痛让她忍不住呻吟，真是耻辱。她一小口一小口吞面条。一阵阵的，所有的心思聚焦到疼痛上，其他感觉就麻木了。没有人在意乌鸦牙痛。每个人有不同的痛。乌鸦吃得很慢，像是在数面条。泡面里没有蛋白质，仅有重味调料包，刺激味蕾，压住翻上来的胃酸，暂时减缓了牙痛。

笑-Laugh进来，她不是要用微波炉，她极少用。她用水杯取开水以备口渴。她一年四季不喝凉水。她迎面遇上刚刚离去的两个人，那个有奇异发型的人和她点点头，打了招呼。

笑-Laugh先去热水罐在自己的水杯里加了热水，坐在乌鸦边问刚才那个女囚叫什么名字，乌鸦知道她不是问玛塔，反问她是否知道地狱龙舌兰？鸡尾酒的一种，龙舌兰酒调制而成。那酒一口下去，如地狱射手的箭一般穿肠而过，能让五脏瞬间灼热。乌鸦用下巴朝着方才美人离去的方向点一下说：“那个美女就叫地狱龙舌兰。她的枪法如箭穿过人的大脑，让头颅瞬间爆裂开花。”

笑-Laugh不由咂舌。

“她在这监狱里是排名前五名杀人犯，同时她也是排名前五名的美人。我会告诉你她的故事，也会告诉你其他四位杀人犯的故事，当然，还有其他四位美女的故事。”

“顺便，谢谢你的礼物。”乌鸦说完低头吃面，假装冷淡。

笑-Laugh从小卖部买了一批日用品和零食，其中的十包方便面，一瓶榛子巧克力酱送给了乌鸦。斯坦利给她账户发来了400美元，足够她花一阵子。每个监舍每周轮番去小卖部购物的日子，就是个小小的节日；对于没有人寄钱来的女囚，却是额外受责罚的日子。她们眼巴巴看着别人扛着满满的购物袋进监舍，里面装着各色物品，乐滋滋地倒在床上，一样一样看啊看，打开零食包一样样尽管吃。没有钱去购物的，有人两眼发呆看墙壁天花板，有人用毯子蒙住头假装睡觉，有人干脆到别的地方去，眼不见，心不烦。笑-Laugh将三包方便面一瓶榛子巧克力酱递到乌鸦手里时，她眨眼几十下，想要忍住眼泪。她已经没有亲人或朋友还在惦记她，关心她了。

有个人进来冲热水，一会儿咖啡香满室飘。

这个人是野牛。她喝口咖啡，看到乌鸦的表情，手托着左边腮帮子。

-乌鸦，你牙痛？

乌鸦点头。

-去医疗站配药，可以缓解。

乌鸦摇头。

-或者用盐水按摩，可消炎止痛。

乌鸦点头。

-我给你来点音乐解痛。她用手指在桌面敲击，嘴唇鼓起，吹起曲子。

乌鸦听着耳熟，跟着唱起：I’d rather be a sparrow than a snail,yes,I would,if I could, I surely would.wowo wowo...

乌鸦问，你手指敲打是什么意思？

-我这是在吹排箫。野牛答。

-排箫是印第安人的拿手好戏。

野牛点头称是。说，乌鸦，你的嗓音真美妙。

谢谢。乌鸦稍顿，张口唱：

This is a new dawn,

It is a new day;

It is a new life for me…..

I am feeling good….

野牛鼓掌：唱得真妙！歌词动人！这是新的黎明，这是新的一天，这是我的新生活，我感觉真好。

小甜甜跟着鼓掌。

野牛说，乌鸦，我有个梦想，将来我们俩一个吹排箫一个唱，去全世界四处游吟献艺。

乌鸦想起数天前做过的一个梦。梦到小王子，她对小王子说要去找朋友，一起游唱世界。小王子答应帮她找到朋友。乌鸦不明白这个梦的寓意是什么。要问野牛，野牛能释梦。

乌鸦说：别人叫你野牛，你不生气吗？

野牛一昂头，一只假眼比另一只真眼睛大：我宁愿做野牛。在大平原上奔驰，与大自然嬉闹。她在外貌上和野牛最相似的部位是她的脖子。她的脖子粗壮，举重时非常能受力。

乌鸦说，野牛，有谁举得过你吗？

没有，我第一大力士。 她笑答。

野牛，你天天去举重，想要释放你内心的愤怒和沮丧。其实这个世界谁也不会在乎你的尊严，除了你自己。

野牛傲然道：乌鸦，我每天举重，我每天的力量在增长。我要回到1492年，在哥伦布出发航海之前赶过去将他杀死。他祸害了我们印第安人，他是罪恶之首！美洲是我们印第安人的家园，不是他发现的新大陆！可耻！

乌鸦冷笑：你们勇武却无谋。末了只有接受被圈养的命运。总统在解放黑奴的同时下了命令围剿你们。先绝杀你们赖以生存的野牛，断了你们的食物源。你们不投降就会饿死。你们被限制在那块小小的保留地，还被诓骗，被克扣少了一万一千亩地皮。

野牛叹口气垂下头，用手指压住眼眶。

（广阔的草原上万牛奔腾前往他们的目的地景象壮观。他们是勇猛的生灵，人类生存的依托。猛然间，阵阵激烈的枪声四起，野牛们挨个倒地挣扎。之后，再无野牛的浩荡。）

野牛侧过耳朵闭上眼睛，她在听母亲的呼唤。母亲每天呼唤她。父亲已去世。母亲每天呼唤她才能活下去。

有人走进来，打开微波炉，将什么东西放进去。微波炉嘶溜嘶溜启动。二分钟后她打开微波炉，去取里面的东西。一股子香味喷涌而出，四散在小小的空间。乌鸦看清楚了，那是一块匹萨饼。乌鸦咽下口水。

那人捧着披萨饼小跑步溜走。生怕被人抢去似的。

10分钟活动时间到了，笑-Laugh要去图书馆，先离开了茶水室。

逗留在餐饮室的香气渐渐飘散，乌鸦吸口气，回过神来说：也许你们的人都想回到1492年排着队一人给哥伦布一刀。而我都不知道谁是我的祖先，谁将他绑架了卖到种植园。所以我只有把所有的南方种植园主杀光。这两种景象在两人脑海里，如影片轮番出现。鲜血溅满了画面。

野牛问乌鸦：你之前以什么为生？

乌鸦耸耸肩：我是个妓女。

野牛低下头喝咖啡。

野牛换了话题，要乌鸦跟她去学举重，说练了举重，身体素质变强。乌鸦摇头拒绝：我没有力气举那些铁家伙。我的身体没有肉食养育，缺少蛋白质，没有力气举重。我的身体已经快和面条一样了-又软又松。除非你弄肉来让我吃。他们不给我们肉吃，就是要我们自行毁灭。没有蛋白质，我们的大脑和身体日益衰败。我们一个个都会在这里渐渐成为废物。我们身体生病，脑子衰退，精神溃败。野牛，我们死无申诉之地啊。

乌鸦张口唱：

I’d rather be a sparrow than a snail,yes,I would,if I could, I surely would.wow wowo...我宁愿做只麻雀，不要做蜗牛，是的，我宁愿，假如我能够.....我宁愿做榔头，不要做钉子，是的，我宁愿，假如我能够.....我真的宁愿，哦哦哦......

进来一个人站住看乌鸦，听乌鸦唱。她肤色灰白，眼珠苍黄。头发剪平，簇在头顶，淡金色。等乌鸦歌声停止，她鼓掌，说话：乌鸦，你有美妙的嗓音，我请你周日来唱诗班，我们需要你。乌鸦摇头不愿意。她坚持：来吧，你会得到主的拯救。乌鸦眼珠一瞪吼道：仓鼠，你废话！没人能拯救我。我生来是被诅咒的。仓鼠坚持微笑：你不是的，你是上帝的孩子。乌鸦冷笑：我不是上帝的孩子，我是魔鬼的玩具。你也是魔鬼的玩具！仓鼠连声说不不不！上帝饶恕你。乌鸦忽地站起身，在桌子边来回走步，眼睛发亮，像一头陷阱里的动物似的。

野牛小跑走开。俄倾，折回，拨开一只桔子，递给乌鸦，再将两只桔子塞进乌鸦上衣口袋中。桔子汁滋润了乌鸦的口腔和喉咙，友情让乌鸦冷静下来。

仓鼠坐下，默不作声。

乌鸦继续说：倘若不是魔鬼作孽，为何我们的祖先被他们绑架被塞进船底舱送到安的列斯岛，在被卖到欧洲，美洲，沦为干苦力的牲畜？一旦为奴，终生为奴。祖祖辈辈世袭为奴。他们像榨甘蔗一样榨干我们，我们被他们奴役殖民掠夺征服。他们积累了巨大财富。他们说是他们创造了人类文明，是吗？当他们的故乡还在被冰川封固，一片荒凉之时，我们的大陆早已出现了沸腾的生活和文明。

仓鼠嘘出一口气往上翻白眼，双手一摊：上帝保佑你。

乌鸦稍顿摆摆头继续喷火：还造出个上帝来蒙蔽我们，让我们心甘情愿做一辈子奴隶。你说这一切是不是魔鬼在操纵？

仓鼠小声抵抗：愿上帝原谅你。我们的祖先原本和你们的祖先是一家人啊。我们走出原先的故土，只是对生命有更大的期望。我们也许是因为地理气候，或混合了另一种原始的基因，后来和你们有了不同；我们以无比刚强的意志克服了生存的困境，创造了文明。我们学会种植小麦，将牛羊猪驯化成为家畜，保障了食物供给，由此身体得到足够的滋养。我们的大脑容量增长到双倍的体积重量，智力得到极大的发展。我们在仅仅一万年的时间里文明突飞猛进。我们启蒙，我们发明，我们推动了整个世界的文明。

乌鸦将最后一片桔子扔进嘴，嚼了几下，反驳仓鼠：你们认为我们大脑愚钝，智力低下，不是你们的对手，我们玩不过你们。我们是被诅咒的，你们是被宠幸的。

野牛拍拍乌鸦肩膀：乌鸦你听着，我要你好好活着，我们约定一起去游历世界。乌鸦点头，她俩勾了小指头。野牛拉起乌鸦的手：乌鸦，不要和她争论，跟我练举重去。她拖着乌鸦离开。仓鼠沉下脸，咬咬牙根，瞪天花板。

举重是血肉与铁的博弈，血肉有骨架的支撑，铁有一根铁杆，两边挂铁轮，铁轮有大有小有轻有重，野牛先将一对小铁轮插进铁杆两端，让乌鸦试举， 乌鸦轻松而就，放下，再加一对小铁轮，再举，乌鸦用力上举过头顶。野牛点头，让乌鸦每天练举两个小铁轮，等到能够轻松抓举过头顶，就有了更进一步的爆发力，如此循序渐进，加大力度。乌鸦抓举两个小铁轮，几个来回后，累了，野牛让她休息，自己练习。只见野牛将两个大铁轮加在小铁轮边上，哎嘿一声，举起，过头顶。

乌鸦不由瞪眼张嘴，屏住呼吸. 心想：野牛是真正大力士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