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后，已是当天的下午四点钟了。
班璋左半边的身体就好比是注射了麻醉剂，混合着镇静剂，完全陷入没有感知的状态。半睡半醒中，稍微用些力就感觉会肌肉撕裂一样。
经过午休，虽然不很惬意，不过好歹历经和身体的一番对抗和挣扎，反倒是让自己把停课的事情忘在脑后。
环顾一周狭小又阴暗的房间，这里似乎还是老样子，和记忆中的一样。
或许他记忆的画面就像是一副没有对好焦的相片，可一旦回到这个真实的地方，当脑海中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他又发觉似乎又有哪里是如此的陌生。
门口侧面挂着一张全家福，而全家福上出现的人物，至今既没有多一个，也没有少一个，依旧还是四个人。
全家福的旁边，是班璋和自己儿时玩伴的照片，当时的他，笑起来还挺找人稀罕的，作稍息状站在众人中间，左右手分别搭在旁边两个人的肩上。
这张照片还是其中一个人送给他的，虽然他已经忘记是谁。因为他的父亲似乎对他的玩伴并不待见，更不愿意把钱花在给一群毛孩子照相这种事情上。
想到这，他就又想到自己的父亲——一个木匠。父亲班越城似乎从来都是以命令的口吻教他做事。因此在班璋心里，父子二人始终有一面无形的墙，明明是两个相互厌弃的人，却偏偏要因为血缘这条线给紧紧地连在一起，今生也斩不断。
班璋最大的本事就是通过胡思乱想来消磨时光，转眼间又到了饭点。晚饭可就不像是午饭那样自己先吃了，班璋做好后静默地等着他的父亲，可能会因为班璋被停课而一下化身为活阎王的人。
班越城又是和中午回来时同样的姿态，手中的物件也是一模一样。班越城在这个家里，就像是程序化一般，机械、冷漠、没有温度。
“怎么回事？”班越城一边洗手，一边问道，目光停留在手心上，查看血迹是否清洗干净。
“被停课了。”班璋尽管心里打鼓父亲会怎么处置他，可他语气中听不出一丝的胆怯。
“怎么回事？”班越城语气中已经明显有些急躁。
“校园霸凌。”班璋也同班越城一样简短地回答。
“究竟怎么回事？”班越城把筷子摔到碗上，依旧低着头，眼睛上瞟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班璋，好像一只被麋鹿踢到鼻子的猎豹。
“班主任冤枉了我，就是这样，信不信由你。”班璋故作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夹着菜，低俯着头，下巴近乎要透过厚厚的脂肪扎进锁骨之中。
“你就没有错？”班越城依旧不依不饶。
“我有错！从小到大我就有错！我生下来就是个错！”班璋委屈地哭出来，眼泪并没有顺着流进咀嚼的嘴巴里，而是一滴滴落进碗中的米油皮，好像是被一张网兜住了一样。
班越城无言以对，或许更准确地来说，不想再用言语来刺激班璋，但仍然一副渴求班璋向自己道歉的神态望着班璋。
班璋待眼中的泪水已干，转身跨步迈出大门。身体重心前倾，仿佛是下坡时腿脚不听使唤一样向前赶。
班璋知道，村子里还有他的精神依靠——童年的玩伴，可是如今还在上学的又还有几个？他们早就该辍学辍学，该外出捡个工作就捡一个工作，该成家就成家。他们，也只能是班璋的精神依靠而已，只有自己孤苦无援的时候自欺欺人说身后还有一群伙伴支撑着自己。
天还没有彻底地沉睡，依旧有好多人家此刻刚生起炊烟，不过炊烟中总夹杂着一些悲痛的味道。他无处可去，更无处可躲，只有等着班越城吃过饭回房的时候再溜进去。
或许，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即将成年，听了父亲班越城这么多年的命令了，怎么今天突然就没有忍住？还是自己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在忍受着班越城的压迫，可是作为一个父亲而言，难道他自己心里就没有一杆秤吗？又或者班越城要求的是对的，是自己从来就没有做好，做到让他满意。想到这，班璋心中又有一丝懊悔。
天色终于沉下去了，就好像是一部手机，被一只无形的手将亮度调至为零。
猛然间，班璋突然希望自己和太阳一样，每天都过着同样的生活，重复，重复，再重复，都没有关系，只要自己没有各种突如其来的烦恼，这样无趣的生活应该也十分有趣。
大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但如果你用心看，也很难发现这隐入暗色中的缝隙。而世上的很多事物都是这样。
班越城躺在自制的躺椅上，一盏乌黄色的灯泡照映着他的面孔，同时也照亮了生锈腐朽的墨绿色灯罩。
“碗洗了再睡！”说完，班越城就撑着扶手起身，似乎就只为和班璋说这么一句话。
除了班越城的碗不见了，饭桌上的一切都没有变化。班璋见班越城头也不回地进了屋，自己咕咕叫个不停的肚子早就开始抗议，抱怨班璋，“你个没良心的，对你爸爸无礼也就算了，为啥要带上我‘胃’，跟你这么些年可真是遭罪。”
一番狼吞虎咽之后，班璋摸着肚子收拾“残局”。
可能有那么一瞬间，班璋希望和班越城说几句话，可是瞥了一眼已经熄灯的房间，他倒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父亲，到底该是一个怎么样的角色？自己又该怎么成为一个儿子？没有人告诉班璋该怎么做，该做什么，除了他的父亲，因为除了他几乎没有人还在意这么一个人。可父亲从来不会去说为什么要这么做，班越城一直站在高处指挥，可班璋每次都挂彩而归。
父亲，班越城，又是一个怎么样的儿子？他不知道，而他呢，也从来不说，二人之间唯一的交流就只是传达命令。
班璋难不成不想做好事情嘛，可是人生又哪是自己可以只手就能决定方向和行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