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学习的殿堂,迈进社会第一步,一九五八年九月九日,我被招工成正式职工,各工种的班长到我们这群准工人中挑选学徒工,十八个人大部分是女工,有一半是已婚的职工家属。
我被选到电工班。那时电工是最好的工种,有技术,人人仰慕。
那个年代国家的技术职业学校很少,技术工人都是靠师傅带徒弟,从学徒工一步步变成行家。
简单工种学徒期短,电、钳、水暖等技术难度大的工种学徒三年。第一年发18元,第二年发21元,第三年发24元,并说这不是工资,是生活费。三年满徒定一级工工资31元,以后逐年评定升级。
我嫌挣钱少,帮家里使不上劲,就和爸爸商量干别的活,干点挣钱多的活。
爸爸让我弃学工作心里已经很愧疚,不愿让我在工作中再受苦累。
爸爸知道电工有技术,有前途,能分到电工班很满意。以后做个有技术的工人也是对我半路辍学的补偿,不在乎眼下挣钱多少。
吃饭的时候,爸爸温和地对我说:“不要嫌现在工资少,干技术工人有前途,可以逐级升到八级工。不像我出苦力的混凝土工,五级到顶,升级很慢。”
吃几口饭又说:“三年学徒是长点,学技术需要时间,不过学电工活好,家里也能用上。我们挺满意,暂时挣钱少,以后就多了。别挑了好好干吧,你们寇班长说,看你勤快聪明、老实能干,才挑选的你,别人想干还不要呢。”
那时我不懂各工种都干什么,哪个好哪个不好,对爸爸说的话半信半疑。但我确实看见是电工寇班长优先选人,我们真的可能是最好的?
爸爸吃完饭,继续讲当年他当学徒的不容易,又说:“现在学徒不会像过去旧式的受东家剥削,你们是国家招的正式职工,国家发钱。学徒就是跟着老工人干活,干活就是学技术。”我不明白这些关系,也琢磨不透,不知道该说点啥。
我怀着好奇的心情来到电工班,电工班有五位老工人:班长寇茂林,四十多岁,八级工,日伪时期在本溪钢厂,后来调到北满钢厂;夏立鹏,近四十岁,五级工;曹会庆,三十多岁,四级工;苏典丽,女工,近三十岁,她工作后上了一年国家的速成技工学校,出校就是四级工;周民,二十多岁,三级工,初中文化,就算比较有知识的了。虽然年轻,讲技术理论比老工人讲的明白,干活又快又好,有些高傲,瞧不起个别老工人。
一起被招来我们八位学徒工,七位女的,一位男的,都是职工子女。当我们到一起报出实际年龄,巧合的是七位女的年龄一个比一个大一岁,不重岁:最大的柳洪明21岁,老二张延英20岁,老三费春凤19岁,老四王源伟18岁,老五毛桂萍17岁,老六傅英杰16岁,老七就是我了,算15岁。那位男的罗毅18岁。
寇班长给我们训话后,发给每人一套电工工具,把插着几样工具的皮套穿到皮带上,把皮带扎在腰间,还挺神气的。
师傅带我们开始认识工厂,那时加工厂还只有混凝土搅拌车间,混凝土预制车间,成型车间后来才上的。
搅拌车间虽然没有什么复杂的电气机械,对我们初出茅庐的孩子们来说还是很震惊,看着那些奇奇怪怪的设备工具觉得工厂真了不起。
几天后,寇班长召集全班人员,开会分配师徒,并签订师徒合同,将书面合同张贴墙上。
班长说:“签订师徒合同是为了让你们更好的学技术,加强每个人的责任心,师徒之间要互敬互爱。虽然分配师徒关系,还是需要大家共同学习合作。”
班长接着就宣布事先和师傅们商量好的内部规章制度:班长不直接带徒弟,全面负责工作。其他师傅每人带两个徒弟。
我和二师姐张延英分给夏立鹏师傅。夏师傅高高瘦瘦,深陷的眸子有点像外国人,说话做事不拘小节,有些旧社会习气。
寇班长集中给我们讲了几天课,陌生的电工知识让我们感到有趣、新奇。我们幼稚的认为工作就像上学上课,认真听讲做笔记,看师傅操作。跟着师傅出去干活,也是只站一旁看,不知道下手跟师傅一块干,更不知道孝敬师傅。
开始师傅们很热情,后来看我们一个个袖手旁观,不懂规矩,对我们很是不满。
为此寇班长召集我们专门讲一堂如何当学徒工的课。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学徒工不是像学生那样听课、做功课,而是要跟着师傅去干活,苦活累活跑腿的活抢着干,要有眼力见,会主动找活干活。
平时还要孝敬师傅,主动让座给师傅;师傅站着说话,你就不能坐着,也要毕恭毕敬在一旁候着。
早上师傅带饭来上班,要主动接过来送到热饭的地方,中午吃饭要主动给端过来。干完活洗手要等师傅先洗你才能洗。师傅的生活难处你看到了要主动帮忙,师傅做错了你不能直接提出来,更不能在背后议论师傅,总之不能和师傅平起平坐。
就差不是在师傅家了,否则连家人也得伺候,这和爸爸说的旧社会学徒还有什么区别?
当我们明白了当学徒工这么卑微,没有普通工人的自由,不禁心寒,只能处处小心翼翼,唯唯诺诺。
师傅开始带我们到车间干活,很愿意教我们,想让我们快点学会了,他就可以坐在一旁看我们干。
加工厂的电气设备简单,几个月后,我就能独立工作了。有些活夏师傅就指使我带张延英两个人干,他在工作室休息。
夏师傅很欣赏我,认为我又聪明又勤快,一学就会,带这样的徒弟十分省心。
后来师傅们旧社会的旧习气显露出来:怕带会徒弟砸自己的饭碗。工作中稍微复杂点的技术活,就不愿意讲自己闷头干,甚至支走你回工作室拿东西,等你回来他都干完了,什么也没看见。
为了学更多技术,我和张延英商量个办法:当班长分好工作后,我俩尽量带齐工作所需的材料和工具,找个工具包全部装上,带到工作的地方。工作中途师傅再支使我俩去拿东西,很快就从工具包里拿出来,要什么有什么。
这样师傅奈我俩何?学习机会就多了,技术提高也快,在班里的学徒工中我俩技术最棒。
那时的磁力启动器是技术最复杂的,我很快掌握了原理、接线、使用。
那些师姐师哥们怎么也学不会,师傅们嫌他们太笨,没有耐心好好教他们。他们背着师傅让我讲,反复的讲,再接线通电试验着讲,讲了好几天总算明白了。
想学会点技术实在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