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不容易，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要照顾孩子，还要照顾老人，又要种田、养牛、养鸡鸭，真佩服你。”张无金说出了发自内心的感慨。
阳阳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然后慢悠悠地道：“咳—— 田里的活儿确实是挺累的，可是一回到家里，看到孩子们的笑脸，就真的不觉得那么累了。”
“没有想到雇个帮手吗？ 那种季节工，忙的时候帮一下的那种。”他很关心地建议道。
“没有钱雇呀。”她又低下了头，两手支在工作台上，看着自己的脚尖。“阳阳他爸爸住院，把家里的一点积蓄都花光了，还欠了不少债。”她平淡地说道。
“噢，是这样啊！”张无金没想到董家会是如此拮据。他以为她丈夫是因公负伤，后来去世的，政府部门应该有抚恤金的。于是忍不住又问道：“你丈夫是工作时受的伤，因此是工伤，学校应该有赔偿的吧？”
“给了，可是不够呀。”她仍然晃动着双腿，眼睛盯着脚尖。
“能问问……给了多少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不过……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
阳阳妈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才十万五千块，住院时就花了一大部分，剩下的那点儿钱都还债了，还不够呢。”
才十万五千块，确实太少了！一个老师的命啊，怎么只有区区的十万来块呢？他暗中嘀咕着。
想到她家的处境，张无金心中倍感疑惑，可又因为不知详情，不敢轻易下结论。
为了不让她感到难过，他只在心里暗中嘀咕了一下，并没有说出来。
“真希望我能帮你们一下，等我的脚伤好了，至少可以帮你干些农活儿什么的。”他十分诚肯地说。
“俺可没钱雇你啊！”阳阳妈看着他，笑着说。
“什么雇不雇的，你们救了我的命，我想报答还来不及呢。现在又住在你家里，白吃白喝，什么活儿都不干，以后哪里还好意思要钱呢。”这些都是他的心里话，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那等你的脚好了，俺会把你当奴隶使的。”她说着，用右手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心甘情愿！”他不加思索，竟脱口而出。
说完他觉得是不是有点儿轻浮了，于是偷偷地侧过头，瞥了她一眼。
只见她抿着嘴微笑着，低下了头，不出声了。
外面除了偶尔听到一声、不知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声音外，仍然是静悄悄的。
农具间里，那几只小飞虫仍然围着头上的灯泡，无休无止地互相嬉戏追逐着。
沉寂了一会儿，阳阳妈打破了沉寂，开口道：“天都快亮了，你也睡一会儿吧。”说着跳下了工作台，用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真不好意思，耽误你休息了，你也回去睡一会儿吧。”他很认真地说。
看着渐渐远去的她，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一股冲动，只觉得有一股暖流涌遍了全身。
眼看着她快走到门口了，他猛然直起身，大声道：“阳阳妈，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喊声，她微微一怔，停住了脚步。然后慢慢转过身来，回了一句：“冯丽霞。”
美丽的霞光，多么好听的名字啊！真是人如其名呀，他想。
接下来的几天，冯丽霞都让董阳呆在农具间里，或者跟着张无金复习功课，或者让他自己在汽车里玩儿。
她主要还是担心张无金的“老毛病”又犯了，需要她去帮忙把他捆绑起来，避免他“犯病”时，会伤害自己。白天她下田干活儿时，她就叮嘱过婆婆，如果阳阳跑来叫她时，让她过去帮忙捆住张无金的双手。
后面的两天，毒瘾果然连续发作，跟第一天的症状差不多，只是程度稍稍减弱了一些。婆婆以为他也是“羊角风”病人，只不过是比较严重的那种，故也很愿意帮忙捆住了他的双手。
他又像第一次发作时那样，硬扛着疼痛，忍受着炼狱般的煎熬。后来他渐渐地感到自己能扛过去了，已经没有必要再故意撞晕自己了。
三天下来，他自己感觉体重好像减了十几斤。为了保持体力，他也在努力多吃些饭菜，咬牙坚持着。
艰难地熬过三天后，从第四天开始，他已经明显地感到毒瘾发作时的难受程度在不断减弱。
虽然毒瘾每天都来，但已经是强弩之末，一天比一天弱。到了第十天时，他只是感到有些微弱的不适而已。
他知道，自己熬过来了，戒毒成功了！
在这段时间里，毒瘾没有发作时，他就阅读那两本木工书。十天下来，他已经把几本书看了两遍了。
后面几天，犯毒瘾的症状轻了许多，发作的时间也短了不少。他利用这个机会，照着书中所讲述的步骤，下地试着动手做了一辆简单的小汽车，送给了董阳；随后又做了一个小房子，让董阳送给他妹妹玩儿。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动手能力非常强，看了两遍书，他就能很轻松地按照说明，把东西做出来了。
这让他信心大增，心里琢磨着，反正没事儿干，不如再做个什么东西。看着自己每天跳来跳去的，很不方便，他突发奇想，为什么不能给自己做一个拐杖呢？
想到这，他激动不已。自己在纸上画着草图，在木料上量着尺寸，用心制作着。
做木工这件事儿，也让他感慨不已。
他记得从上小学开始，学校里就是以读书考试为主，严重忽视了理解和动手能力的培养。这种状况一直到大学，都是普遍存在的。
学校把重点，都放在考试上了，上学好像不是以学习理解知识为主，而是以考试分数为主。有的学校还把考试成绩，张榜公布出来，更加重了这种以分数为导向的风气。
其结果，就是培养出来很多只会考试的学生。真正到了社会上，他们中的许多人，很多具体工作做不好，或者根本就不会做。既浪费了资源，又浪费了人才。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有人很擅长做某些方面的工作，却不会或做不好另一些工作。就像有些人很会考试一样，而另一些人却不擅长一样。这后一种人，可能更擅长其它一些技能，在实际工作中可能更能得到发挥。
像他自己一样，如果他早知道自己动手能力这么强，他很可能早就寻找更能发挥自己特长的专业和工作了，而不是整天把自己埋在计算机和文件当中了。
他把这种问题，简单地称为“考试主义”。
他又想起了另一个有关的问题，他叫做“学位主义”。就是整个教育系统的设计，都是为了培养高级别的科研人员而安排的。
比如上了大学，毕业后拿到的是学士学位。很多人以为考研究生，拿硕士学位，就比学士地位高，就会在社会上高人一等了，对于博士学位更是如此。
有很多家长，会让自己的孩子一直读下去，直到没有可以读的学位了才罢手。有些人甚至以为博士后，是一种比博士还高的学位，而孜孜以求。
殊不知，现代社会是金字塔结构的。越往高处走，需要的人越少。社会上需要最多的，不是硕士、博士，而是技术学校和各种专业学校的毕业生，以及本科生。
他觉得国家的教育体系，真应该进行一次根本性的改革了。
就这样他一边制作着拐杖，一边胡思乱想着。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反复努力，一根简易拐杖终于完成了。
他高兴极了！拄着它在农具间里到处走，还让董阳观看，像个孩子一样在孩子面前炫耀了起来。
实用性的拐杖跟作为玩具的小车、小房子不同，拐杖是要拿来用的，是要受力承重的。
这毕竟是他初次做实用性的东西，拐杖各部分的粗细大小纯粹是他自己估摸出来的；再加上拐杖的使用也是第一次，他把自身的重量都压到拐杖上去了，没有充分利用手和手臂的力量，在他走了几个来回后，他便感觉左臂下的胳肢窝是又酸又痛。
又走了几步，只听“咔嚓”一声，拐杖上半部的双柱中的一个支柱突然裂开了，而以其为支撑的两个横梁：肩柄和扶手，因为失去了支撑而脱落。他突然间失去了平衡，一跤摔到了地上。
刚刚做好不久的拐杖，瞬间变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木头棍子。
站在一旁的董阳，看见他突然摔倒了，忍不住一只手捂着嘴，“嘿嘿”地笑了起来。
趴在地上的张无金，用手撑着地，慢慢直起身子坐了起来。他一边揉着酸疼的屁股，一边指着董阳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董阳合上嘴，这一次是用两只手捂住，可还是忍不住躲在手后面“嘿嘿”地笑着。
张无金收拾起散了架的拐杖，手扶着车身慢慢站起身来，然后抱着已经是几根棍子的拐杖，一跳一跳地回到了工作台边，把它们放在了工作台上，准备重起炉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