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说正事吧！”病床上一直沉默的男孩突然出声，打断了妇人的话，陈晓婉和张远航不约而同的看向男孩，看到原本靠在枕头上的男孩子直起身来，低垂着眉眼。那是个眉清目秀、神情淡漠，身形明显看得出瘦削颀长的男孩子，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他的侧面，好看的像一幅画。

陈晓婉看着，不由得呆住了，这样面貌的男孩子，这样倔强又孱弱的气质，似乎只能从书上看到，真心让人没办法不心疼。陈晓婉在心里暗暗庆幸，幸好自己能够救了他。

“朝来……”妇人看了男孩一眼，唤他的名字，那男孩却连头都没抬，不为所动的继续冷漠的说着：“你们的钱，我会还给你们的！”

陈晓婉和张远航互相对视了一眼，对这少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都感觉很诧异。

“我们来不是让你们还钱的！”陈晓婉站起来，走近床边，“之前就说过了，这钱不用还的，对不对？张……”她刚转头去征求张远航的意见，那男孩冷冷的声音又打断了她。

“谢谢，但钱会还给你们的！”他抬头看向陈晓婉，表情依旧是淡淡的，陈晓婉看到他长长眼睫毛下一双不染尘埃的晶亮眸子，心跳漏了半拍，她再次暗暗惊叹世上竟有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又让人心动又让人怜爱。

“不过，我现在没办法一下子还完……”他又垂下了头，陈晓婉看到他甚至抿了抿嘴，然后听到他说：“我会慢慢还的，我保证一定还完，还请你们能够体谅接受。”

“其实真不用勉强，你看你们的条件……”陈晓婉还是想劝劝他放弃这个想法。

“婉婉！”这次打断陈晓婉的，是刚才一直没说话的张远航，他站到她身边，制止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又面向病床上的男孩，轻淡的一个笑后，开口：“你要怎么还？”

陈晓婉扯了扯张远航的衣袖，他回头又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我会一边学习一边打工！”男孩子很认真的讲，陈晓婉在心里悲叹一声，这孩子还是太单纯了，这样还钱根本就是不实际的，他以为这是小数目吗？还是觉得挣钱是容易的事情？

“这根本……”陈晓婉本能的开口阻止。

“可以！”张远航却又再次打断了她，直接做了决定。

“谢谢！”男孩低下头道谢。

张远航拉着陈晓婉出了病房后，陈晓婉不甘心的和他辩解：“不行，且不说他打工才能挣多少，就是真的紧着腰包过日子，一点点的还上了，他这一辈子的压力会有多大啊！张远航你干嘛答应啊，你看那个孩子，瘦成那样，我们怎么能再给他压力，这么伤害他！”

“婉婉，拒绝了才会真的伤了那家人！”张远航表情凝重的解释，“你看不出他们在拼命维系自尊吗？说要还钱，不愿受人恩情，就是要通过自己的骨气表现、来维系这些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自尊和脸面。”

“怎么可能！都这样了，还要那些虚无缥缈的脸面干什么？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过好日子吗？骨气能当饭吃吗？他们总不能傻到这地步！”陈晓婉并不能接受这种说法。

“你想想，从我们进入房间开始，那个母亲就一直在努力维持着淡定优雅的形象，甚至过度礼貌的都有些做作了，我们既是帮助他们的人，又是他们对不起的人，他们在我们面前还要摆姿态，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是非常看重自尊和脸面的人！”张远航耐心的引导陈晓婉去回想他们见面的情形。

“婉婉，没有什么不可能，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对有些人来说，钱比什么都难！’既然你明白这个道理，你就该想到和理解，同样的，对有些人来说，脸面和自尊也比什么都重要！”张远航这些话一出口，陈晓婉便再也没有话来辩驳，她自己说过的话，当然能够理解，理，确然如此。

“不明白，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陈晓婉低了头，心情乱糟糟的。

感觉到自己轻握成拳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张远航手心的温度层层覆盖下来，陈晓婉抬头看到张远航清亮的眼睛。

“我们不能理解的事情很多，但他们是确实存在的，既然存在，我们有时候就只能学着接受，再不愿、不想，也没有办法。”

陈晓婉闻言，心忽的沉到谷底。张远航的话让她瞬间联想到了他们的这段婚姻，那么张远航也是用这种心态对待两个人之间的问题的吗？再不愿、不想，也没有办法，因为存在，只能接受，只能这样为难的维系着，应该是这样的吧。

陈晓婉将手抽了回来，说到底，为了自己的那点私心，连累了张远航，终归是害了他一辈子！陈晓婉想着，心内一片冰凉，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此时只想躲开张远航，躲得远远的。

被甩了手的张远航，呆呆的没有动弹，连那只被拒绝的手也一样，保持着轻握的姿势，握着来来回回的人流带来又带走的风。张远航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陈晓婉低着头从他身侧走过，满怀心事的她自然也看不到静默的张远航与之前唯一不同的，只有眼神。握住陈晓婉手时候眼睛中的那片亮光，此时此刻，不见了。

陈晓婉心神恍惚的走出医院大门，完全没意识到已有人叫了她数声，直到肩膀上被人轻拍了一下，她茫然转头，才看到刘飞，以及依偎在他身上，一如既往一身时尚装扮的小女友。

“小飞？”陈晓婉愕然的看着亲昵的二人。不久前因女孩子劈腿，刘飞悲愤的模样还印在她的脑子里，如今再看到二人这番亲热情景，陈晓婉无论如何都没法一下子接受。

“姐，”刘飞尴尬的笑了笑，“她身体不好，我陪她来医院！我们……”刘飞咽了咽口水，轻不可闻的说了一句，“好了！”

陈晓婉难以置信的看着低头的刘飞，眼光又瞥见他怀里那个女孩子，她面上似是一副对自己傲然冷笑的模样，陈晓婉突然有了种冷到骨髓的绝望感：自己根本就是个多余的，说什么都是惹人嫌的，既然如此不被重视，那又何苦自讨没趣呢！

陈晓婉笑起来，愈发灿烂，她竟然莫名的说了一句：“恭喜！”

陈晓婉不知道自己怎样跟刘飞他们告别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就坐到了青亭中来，更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反正从始至终，她都是一个人，没人搭讪，没人打扰，她也任凭自己悲春伤秋、自怨自艾了一番。

回到家正好赶上晚饭，晚饭好好的放在桌上，餐厅却未见人，陈晓婉经过了一下午顾影自怜，也是饿极了，只喊了陈姨一声，就坐下来自己先大口吃喝起来。

“小婉！”刚挟了两筷子菜，陈姨便风驰电掣的冲了进来，接着就是一连串的话：“你跑到哪儿去了！怎么打电话也关机？吓死我们了！你可算回来了！”

陈晓婉愣愣看着大惊失色的陈姨，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菜放在嘴里也忘了咽，一副呆傻样。

“好了好了，没事了！”陈姨似是大松了一口气，自顾自的说话，“哦，对对对，要赶快给远航打电话！”

“陈姨！”陈晓婉努力吞咽下嘴里的食物，不解的问到：“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还说呢，你不是跟远航去医院了吗？之后跑哪儿去了？远航说一转眼就找不到你了，连手机都关了，你又没回来，给杨杨打电话也没人接，这不急死人了！”陈姨声音越来越高，“你上次被人挟持了，就已经把我们吓了个半死了！你看这次把远航急的！你究竟跑哪儿去了？”

“我见到小飞，聊了两句，然后又随便逛逛！”陈晓婉诚惶诚恐的乖乖回答。

“那你怎么也不跟远航说一声啊！还有你电话为什么关机！”陈姨口气越发严厉。

“我没关机啊！”陈晓婉感到莫名其妙，她转身去翻放在背后椅子上的包，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手机，她又站起来，把包倒了个底朝天，包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放在椅子上，她仔细翻着，竟然还是没有！陈晓婉顿时一身冷汗：“坏了，手机呢？我手机怎么不见了！”

“陈姨，完了！我手机丢了！”陈晓婉紧张的看向陈姨，陈姨听了她的话也唬了一跳：“不会吧，你再好好找找！”

“真没了！”陈晓婉急的要哭起来，用了快五年的手机，虽然不值多少钱，但她真心心疼。

“小婉，别急别急，咱们慢慢想，想想你最后一次见到手机是什么时候？”陈姨看到她急的脸都红了，柔声安慰起陈晓婉。

“最后一次？”陈晓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

“啊！”她大叫，“张远航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在，然后我接了电话，跟杨叔叔请了假，就去了医院！”

“那之后，手机呢？”陈姨问。

“手机？手机呢？”陈晓婉握着拳头拼命想，但是……

“我想不起来了！怎么办陈姨，我就是想不起来手机放哪儿了！完了，陈姨，一定被偷了！”她沮丧的瘫到椅子上，不停的喃喃自语：“关机了，一定被偷了！一定被偷了！都关机了！”

“你别乱想，也许是落在什么地方了！”陈姨轻描淡写的劝了她两句，又转过头去给张远航打了电话，告诉他陈晓婉已经回来了。

同时，丢了手机的陈晓婉再无心吃饭，垂头丧气的走出餐厅，准备上楼，她在客厅里随口喊了两声“绿萝！”却不见猫冲下来迎接自己，感到有些奇怪，又接连叫了几声，还是不见绿萝，陈晓婉想起杨杨杨曾说过的话，心内就有些慌了。

“小婉，你要不要再吃点，这才吃了多少……”陈姨打完电话后，发现陈晓婉出了餐厅，追了出来，话没说完，就被陈晓婉抓住了胳膊询问：“陈姨，见绿萝了吗？”

“绿萝？没有啊！”陈姨回答，“呀，小婉，你这一提我才想起来，我好像好几天没见它了！”陈姨多少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疑惑又担心的问了一句：“你说这小东西跑哪儿去了呢？”

“好几天都没回来了吗？”陈晓婉的心再度紧张起来，“我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她自责的把手指甲狠狠按进手心里。

“陈姨，我去找找！”陈晓婉说着就一阵风儿似的冲出门去。

“小婉，天这么黑了，你……”陈姨阻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完，陈晓婉已跑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