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堡很大,而且建筑得很复杂。
沈爱花想要往回走,却再也记不清该走哪条路。
这里像是个小花园,虽然正值初春,花草刚刚发芽,但月光洒下来,仍觉幽静清雅。
花园深处还有几间小小的房舍,窗中灯火居然也还亮着。
——屋中人为什么也没睡?
——是不是因为也有自己的心事?
沈爱花驻足片刻,已打算离开,无论走哪条路,终究要回去的。
可就在这时,花园深处的房门忽然开了。
“谁在那?!”
一个声音柔嫩的小姑娘提着盏灯笼,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灯笼是红的,小姑娘的脸也是红的,她站在六尺外将灯笼举高,怯怯地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
沈爱花只有苦笑。
“我是柳堡主的客人,我迷路了,能否麻烦你带我回客房去?”
小姑娘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深更半夜,一个带着酒气的陌生男人站在这里,她怎能不害怕?
刚想找个理由拒绝,小屋中却又传出了声音:“外面的是沈公子么?外面黑,小云,带公子进来坐吧。”
——这赫然竟是舒云的声音!
想不到花园中的小屋竟是她的住处。
深更半夜了。
这个时候怎能到姑娘房间中去?可是不去,会不会又让她难堪?
屋子并不大,布置的整洁而雅致。
一盆造型别致的盆栽摆在窗台上,枝梢已开出了粉红色的小花。
灯下放着刺绣用的针线筐,桌布和床帷显然都是她自己绣的。
烛火跳跃,舒云将一盏清茶缓缓送到沈爱花面前。
“我的茶不太好,但是酒后喝一杯清茶总是有好处的。”
沈爱花向来不轻易喝酒,对茶懂的更少,今晚只不过喝了两杯酒,但是茶已来了,又不能不喝。
“你一直都住在这?”
舒云缓缓点头。
沈爱花打量着屋子,“小珠不在?”
“她住在后面一间小屋,现在已睡下。”
“你也该睡了。”
沈爱花放下茶杯,已准备离开。
“我睡不着。”
舒云背对着他,用一把小剪刀将太长的烛芯剪断。
沈爱花道:“因为明天订婚,你很紧张?”
舒云的动作停了,也不回答,就那样静静地站着。
她的影子清晰地映在墙上,随着火苗微微抖动,仿佛在轻轻啜泣。
过了良久,她才缓缓坐下,幽幽开口:“你知道为什么。”
沈爱花闭上了嘴,他确实知道。
——明天她就要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订婚了,她和妹妹的命运或许就要改变,今天晚上还有多少心事不能放下?明天之后,又要把多少事情藏在心里?
沈爱花决不能心软,也决不让自己心生愧疚。
因为他本不该愧疚,他根本没有义务帮她。
——世上无可奈何之事太多,又有谁能帮得完呢?
屋子中安静的让人心碎,只有蜡烛不时爆起灯花,发出哔啵之声。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沈爱花已准备告辞,舒云却忽然站了起来,然后就发生了一件沈爱花连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舒云站起,衣裳却落下……
她缓缓转身,灯光照着她乌云般的长发,照着她泪光莹莹的眼睛,照着她白皙光滑的胴体,她居然已完全赤裸地站在灯下!
沈爱花怔住,几乎连呼吸也已停止。
他死死注视着她的眼睛,因为除了眼睛,他不知道还能看别的什么地方。
“我知道你还是不肯帮我……”舒云的泪已流下。
“我知道这件事本来与你毫无关系,所以我现在只想求你最后一件事。”
沈爱花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只求你将小珠带走,从明天开始,直到诸葛家花轿进门,他们绝不会再让我出门一步,我只想求你替我将小珠带回姑妈家。”
一滴蜡油顺着蜡烛流下,舒云的泪珠也已滴在地上。
“只要你肯答应,无论你想要什么,我……我都可以给你……”
——“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不管谁都该能听懂其中意思。
可沈爱花却好像不懂,“就算你不喜欢诸葛华,婚后至少还能和小珠在一起,又何必要送她走?”
“一定要送!”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没办法带着她一起逃走!”
“逃走?你要等成婚后逃走?”
舒云沉默。
“就算你能逃出去,凭诸葛世家的势力,你又能躲到哪去?”
诸葛世家声震武林,如果少夫人突然不见了,他们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一个年轻姑娘,带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又能躲到哪里去?
“只要你肯帮我将小珠送给姑妈,我总会有办法的。”
——沈爱花怎么能答应这个请求?
——可是此情此景,谁又能忍心拒绝?
沈爱花慢慢站起来,俯身将地上的衣裳拾起,轻轻披在舒云肩上。
门开了,又关上。
灯火摇曳,只剩下舒云一个影子在墙上颤抖,蜡滴又已流下……
夜更深,星更疏。
今天是十四,月亮已经很圆了。
——月圆月又缺,圆满的事情为什么总是难保长久呢?
沈爱花望着明月,心中又忍不住叹息。
就在这时,花园围墙边的柳树上突然簌的一响,接着有黑影一晃,消失不见了。
这里是流云堡,沈爱花只不过是客人,所以不管这黑影是什么,都跟他没有关系。
提着灯笼的小姑娘又走出来了,“公子请随我来,小姐让我送公子回客房去。”
沈爱花静静地站在自己房间前,屋里灯还是亮的。
——离开时明明熄了灯的,现在为什么又亮了?是不是飞狐狸没睡,又来找自己?
沈爱花推开门,不料灯下坐着的竟是吴承业。
吴承业微笑着站起来,“你终于回来了。”
“吴兄在等我?”
“不错,我本来已该睡了的。”
“可是却失眠了?”
吴承业笑了笑,“是有人不让我睡,一定要我在这里等你。”
“哦?”
吴承业看着沈爱花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伸手指了指茶几:“沈兄不妨先看看这个。”
灯台下压着一张便笺,可是纸上却没有字。
吴承业道:“翻过来看看。”说着,背手走到窗前。
——吴少镖头不愧是君子,别人看信的时候,他绝不会站在旁边。
字正好有十个,写的很潦草——“沈爱花,你快些死了才好!”
沈爱花满头雾水,转头看着吴承业,等着他解释。
吴承业苦笑道:“她还让我转告你一句话,说祝你们早生贵子。”
“什么早生贵子?祝谁早生贵子?”
吴承业摇摇头,“不知道,这就是她的原话,我一字不差带到了。”
“谁的原话?”
话刚出口,沈爱花恍然大悟,“她!她人呢?”
“她”当然就是飞狐狸。
吴承业摇摇头,“走啦。我本来劝她至少也该等天亮再走的,可白姑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沈爱花当然知道,现在他也知道了花园柳树上的黑影是谁了。
——原来飞狐狸回房之后又出来跟踪了自己,花园小屋中的事情她当然都看见了。
——可是她为什么要跟踪自己?
——是不是因为对自己不放心?
沈爱花坐到椅子里,苦笑着将便笺对折。
——既然都看见了,她就该知道自己和舒云根本什么也没发生,何必还要走?
——“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话果然一点也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