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硕的眼一错不错的看子媗为他清理伤口,眼光的沉静柔和令他的五官脸庞都有了几分俊逸。
子媗刚换了一件素花锦绸小袄,葱绿色百褶长裙。一头乌发扎了马尾髻松松地垂在肩上,并未缀任何饰品。
在鲍硕眼里,她竟是嫣然一段风韵天成,那双俊俏的凤眼,睫毛下秋水盈盈盯着他的臂膀。两只纤纤玉手,轻柔小心,哪还像白天那位刀法敏捷,杀手凛冽的女子。
他看着看着不禁怦然心动,往日,他的身边也不乏女子服侍,不知为何今天竟有这种感觉。只是以他身份的特殊,平日十分自制,没有让自己的情绪外露。
其实子媗原也知道人界男女大防,只是从遇难以来,除了筎生,鲍硕是第二个帮她的陌生人,并且是以命相救。这种感激,让她无以为报,哪还顾得俗礼规矩。加上她原身的高贵傲气,本也没在意什么,却浑然不觉,自己在鲍硕心里留下的是什么。
子媗并不知道鲍硕的心思,她细心的为他上药包扎,并未抬眼看他。
上完药,子媗让锦儿先回去,两人重新入座。她因今天发生的这些事,看清鲍硕也是位行事磊落正直的人,便消除了许多疑虑,直接问道:“鲍公子是从哪里来,为何想见玉凤山的人?”
鲍硕道:“这几天听了不少传闻,实没想到,玉凤山竟不是些蝇营狗苟之人,可谓卧虎藏龙。只可叹他们是与官军对抗,逆的是朝廷,玷污了英雄之名。”
子媗冷笑:“难道英雄是朝廷封的吗?历代那些流芳千古的英雄,哪个不是披肝沥胆,鞠躬尽瘁,是喊几声皇上万岁,万万岁就行的吗?”
鲍硕听出这番话里的怨气,说道:“一个国家有它的律法,律法就是尊崇一种秩序。如果都像他们这样替天行道,做个杀富济贫的草莽英雄,那这个国家岂不是要被分裂了吗?让国家分裂,还称得上什么英雄。”
子媗猛的站了起来:“你究竟是什么人,想干什么,是朝廷的钦差么?”
鲍硕回道:“不管我是谁,也懂得维护家国的统一秩序,没有动乱,才能使国祚绵长,百姓也才能安居乐业。”
子媗摇头叹道:“你不懂,真能安居乐业,谁还会逼上梁山。若没有这些贪官奸佞,哪来这草莽英雄。哪个愿动乱,哪个要分裂,谁愿意抛家舍业,亡命天涯。”
说着说着想起自己这一世的遭遇,如今隐居的青丘族人,还有几近衰落的赤羽族。她不禁伤心,满心委屈道:“你能体会心痛是何种感觉?你能感受牵挂亲人是何种滋味?你知道把怨恨藏起来能多久吗?你根本就----”
话未说完,她竟蹲在地上委屈的哭了起来。
鲍硕吓了一跳,站在她身边不知该说什么。
铁季推门看看,鲍硕冲他摆摆手。直到子媗哭声停了,他这才冲她深深作揖赔礼:
“方才是我说话唐突,请小姐原谅,在下真不知小姐还有这些苦楚。恕我冒昧,小姐可也是玉凤山的人?”
子媗擦擦泪站了起来,本是自己失控,见鲍硕又是行礼又是道歉,倒不好意思起来:“那倒不是,我有一个师兄是义军的首领,父亲曾遭别人陷害,不得已才上山。莫看他们是草莽,可有很多的无奈。”
鲍硕听了,又问道:“听说他们还劫了朝廷两名钦犯,不知现在遭遇如何?”
子媗道:“那赫连一家也是凭空遭了陷害,我师兄敬佩赫连军的声誉,一直以礼相待,并未冒犯。”
鲍硕心想,原来如此,难道这里面真有隐情?便问道:“你可知你师兄将来如何打算,难道想与朝廷一直对抗吗?”
子媗道:“又能怎样,朝廷也一直派兵来剿,还能坐以待毙不成。”
鲍硕想了想:“若不是他们弄得动静太大,还杀了朝廷命官,朝廷也不会派兵来。即便官员罪有应得,也应该由皇上定夺。”
子媗道:“皇上哪里会知道?这些人早买通京里的权贵,只会升官,谁会把他们怎样。”
鲍硕不想再与她争论,便问:“如果他们不再把事态扩大,安分一些,我保证朝廷不再派兵来了,你可以带话给他们吗?”
子媗有些惊讶:“你,可以吗?”
鲍硕觉出自己说的太直白,忙解释:“我父亲是朝廷大员,可以上书皇上,不再难为他们。但也不是常法,如今朝廷缺少兵将,一但边塞有战事,他们能否愿被招安,还请小姐转达此意。”
子媗听了心中暗喜,她如此闹腾,还不就是想让朝廷重视。只是口里应道:“小女愿为转达。”
鲍硕还想说些什么,被子媗打断:“多谢公子为他们周旋,打扰太久,还请公子休息吧。”
望着子媗的背影,鲍硕心想,这个白小姐,恐怕没有她说的这样简单,或就是玉凤山的头领。她的一举一动透着端庄贵气,绝非是走江湖的人。只是这等人品沦为草寇,可惜了。
铁季和莫格急急走来:“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官兵,大概还是冲那位小姐来的。”
鲍硕道:“那人倒是固执的很,得阻止他们,否则这仗还要打下去。你去告诉白小姐,叫她不要出来,我来处理。”
铁季道:“少主出面,岂不暴露身份,那样危险。”
鲍硕道:“谁说我要出面。” 他当即写下几行字,让莫格盖了印。
三人下楼,见黑暗中约有一百来人聚在饭馆门口,为首的还是白天那个人,鲍硕便让伙计开门。
楼上,子媗听了铁季的传话,留在屋里,也不点灯火,从窗缝里瞧着下面的动静。见鲍硕三人出去,说了几句话,又拿了张纸递给白天和自己交手的那人。
那人看过,楞了片刻,最后不声不响的撤了。
子媗十分纳闷,这个鲍公子好大的权力,必是钦差无疑,幸亏对他没有全盘说出自己身份。不过他的举动确实是为自己解围,应该是可以信任的。
今晚带官兵来的那人正是刘文扈,他已在此地盯了几天,基本断定这个饭馆有嫌疑,就想抓人审出玉凤山的实情。不想白天他碰了钉子,回来越想越生疑,那个女子的相貌极似赫连子玉,不是赫连晟的女儿能是谁?他不甘心,所以今晚卷土重来。
及至见到那张皇太子手谕,上面言明玉凤山之事由太子亲察,任何人无权干涉。上面还赫然盖有中书令银印,让他不得不信。
这种大事,他也不敢怠慢,当夜便赶往京都。上次他因钱塘郡之事就被爹爹训斥,在留下的灰烬中只找到一个烧的变色的头冠,并无赫连子玉一点遗骸。如今钦犯生死仍然不定,弄得他直恼火。
等刘文扈见了父亲,更让他大吃一惊。
刘卞问了鲍硕的面貌身材,断定就是太子本人,儿子竟用镖伤了太子结下宿怨,被刘卞一顿臭骂。
刘文扈不服:“现在太子不是还没登基吗,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父亲朝中拥有大权,想办法废了他······”
没等他说完就挨了刘卞重重一巴掌,斥责道:“胡说,这太子是我和太后竭力保出来的,换了谁也不能保住我们家在朝里的势力。你这不知分寸的东西,哪样事你办好过。”
也骂过了,也打过了,刘卞无奈的对儿子说道:“以后办事动点脑子,这太子接了玉凤山的事,不是好兆头,有可能那个赫连子玉也在山上,都是心腹大患。你继续给我留心,一定要想办法除了他们。
子玉自从在钱塘郡被救,一直住在孟氏庄园已半月有余。每日与孟宗霖演练各种兵器,研习兵法,但心里无时不在记挂亲人。夜里他时常被噩梦惊醒,暗自伤感难寐。虽然宗霖百般安慰,徐氏照顾周到,仍难以平息他救父报仇的焦虑。
这一日,宗霖派出的人带来母亲和姐姐被玉凤山劫走的消息。子玉不禁吃惊,哪里还待得住,立时就要去寻。
宗霖劝道:“此去山东路途很远,沿路不知还有没有官兵盘查,若再出意外,岂不误了复仇大计。”
子玉道:“母亲姐姐现被山寇掳走,定然被欺凌受辱,生命堪忧,我怎能放心,只要救得她们,宁愿冒险。”
宗霖见他执意要去,说道:“即是要去,也得再留两日,备足路上之需。也容我接过岳父母来府照看,好与贤弟一同上路,若是让你一人前去,我又怎能放心。”
子玉听了,忙拒绝:“兄长不能去,嫂嫂如今即将临盆,家中诸事繁多,不能因我误事。”
宗霖生气了:“贤弟这是哪里话,我们是结义兄弟,哪有不顾兄弟情义,沉溺小家的道理。家中自有人照顾,我若不去,也枉担了小孟尝之名,如果贤弟不允,便是小看了愚兄。”
听他如此说,子玉只得答应了。
只可怜徐氏身怀六甲,丈夫又出远门。无奈出嫁时父母与自己也是钦羡孟宗霖的君子之名而联姻,就必担这相思之苦,成全他们兄弟之谊。
两日后,宗霖拜别岳父徐公和岳母扈氏。子玉又留下大顺赫连忠帮衬他们,这才上马离去。
徐氏强作笑颜,送别夫君,许多的眼泪只能藏在心里。
子玉宗霖离家后,晓行夜宿,尽捡些偏僻的小路和野店,仗着一身武艺倒也顺利,不久已快到山东境外。
这日清晨,他们一早就起来赶路,走了不久,就见眼前山路盘旋,荒草凄凄,雾霭漫漫,竟迷了路。
看见前面有一位拄着拐杖,须发皆白的老人,两人赶上去,口称老爷爷,探问去山东的捷径。
那老人见是两位俊逸脱俗的少年,微微笑道:“两位俊杰可是宁安来的?”
两人答道:“正是,此去中州寻亲,不觉迷路在此,还请爷爷指点一条去中州的近路。”
顺着老人指的路线,他们来到县城,说是过了这里便是中州境内了。
当两人顺着人流走近时,才发现城门上有新贴的告示,上面画有子玉小像,两人立刻往后就退。子玉边退边想,在宁安我明明诈死,怎么还追查,看来是没骗过刘卞。
两人刚退出人群,迎面碰上一队官兵,正好面对面。对方惊呼,快抓钦犯,莫让他跑了。
官兵呼啦一下,包围了城门口所有人,喊道:“上面说了,宁杀一千,也不能放跑钦犯。” 许多无辜的人想冲出去,都被用刀逼了回来。
子玉和宗霖混在人群里,知道脱不过,两人对视一下,心照不宣。他们同时牵马往人群外挤,只要出了人群,这几十个士兵不在话下。
可这些兵士像受了传教,抓着无辜的百姓威胁道:“大胆钦犯,我等奉旨抓你,你若抗旨,这些人就与你陪葬。” 此情此景竟与上次一模一样。
宗霖说道:“贤弟这次不能再让步了,伯父还等你去救,我与你打出去。”
“不行” 子玉说着退了一步,拿定主意:“我不会伤害无辜,也不能就范,兄长待会儿见机帮我。”
说完,对官兵道:“我跟你们走,先把这些人放了。”
有个头目心眼多,让他先把兵器仍了,不许骑马,自己走出来。
子玉坦然笑笑,把剑扔了出去,往人群外边走边悄声说着:“大伙往后走,离我远点。”
他刚走出,一群士兵涌上来就要绑他,同时被围的群众也已脱险奔逃。子玉一把抓住士兵手里的绳子,使劲一扯,一推,搡倒了一片,徒手搏斗起来。
一旁宗霖也持刀相助,趁机把剑扔给子玉。
两人不敢恋战,上马奔出,摆脱了追兵后,往人稀的地方跑去,跑着跑着竟又回了原地,奇怪道:“怎又是这儿?”
话音一落,就有人说道:“这位小公子年纪不大,倒是有胆量,又宅心仁厚,难能可贵。”
见是刚才那位指路的老人,宗霖颇有微词:“明明是个陷阱,为何还要引我们过去?”
老人笑道:“我怎会害你们,不过没等我出手,你们就自行逃出,实是后生可畏。不过,也能看出赫连老将军的子孙没有辱没门庭,是位侠义的俊杰。”
子玉惊诧道:“您怎知我的出身?”
老人道:“不独是你,这位孟公子,名宗霖字元甫,人称小孟尝,你们是去中州寻赫连夫人和小姐,我猜的对不对?”
子玉一怔,旋即与宗霖跪拜:“我们确是去寻母亲和姐姐,不想碰到仙师,子玉一家蒙此大冤,一心昭雪,还望仙师指点迷津。”
老人上前扶起二人:“此处不宜说话,你两个随我来。”
说完领他们上山,来到一处被参天古柏,苍松翠藤掩映的道观。观里观外,石桌、石凳、石栏,并无任何花草、纤尘,十分素洁幽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