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没有多少人能看出门道，只有那副官走上一步，面露不快：“苏绾，你，”

韩三摆手制止，哈哈一笑：“绾娘深知我意，中原逐鹿舍我其谁。狼，我之性，非此物不可。”

他让副官把画收了，然后道：“拿过来。”

一个小兵捧着个托盘走到徐妈面前，揭开红布，是白花花的银锭。

徐妈眼睛直了。

“这是督军的见面礼，以后定会有大礼送上。”

韩三就这样走了。

徐妈一早上就收了一笔大财，还逢凶化吉，别提多感激苏绾。

她兜了银子，对苏绾轻声细气：“绾娘累了，今日好好歇着，让星儿给你捶捶背。星儿，吩咐小厨房给绾娘格外加餐，要精细。”

苏绾看也不看她一眼，独自上楼去了。

今日拖过一天，苏绾心里并没轻松，倘若今日韩三强行霸占自己，虽是自己千万不愿，可却躲过几天。如今他这样离去怕是另有企图，渝东不知何日才来，又无处寻他，只有托病再缓几日。

思一时，乱一时，这一天就在苏绾坐立不安中过去了。

第二日不到午时，那副官就带着一行人和一溜的大漆礼盒来了。

苏绾就在楼上听到了副官的转述，那韩三要纳自己为他第九房姨太，并要五日后迎娶。

如晴天里的霹雳当头，她猝不及防。怎么办？慌乱中，她抓起柜中包裹，跑向门口，门却开了。

徐妈一把抓住她：“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这第一楼会被姓韩的给灭了。”

苏绾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徐妈关上门走到她跟前：“以妈妈看，你当初来时千不愿万不愿，我知道，良家女子没有情愿的。可入了这行，除了遇上良人从了他去，别无他法。那姓韩的虽不是良人，可也有几年的新鲜，等他不待见你了，你再逃走也行。妈妈待你也算体贴，千万别给我招祸。”

说完，她把包裹放回桌上，出门前道：“就是有良人愿赎你，有几个能做正室？还不是一样的姨太太。就算你不顾惜妈妈我，这里也逃不出去，大门口，你这里都有兵看着哪。”

苏绾迷茫的看着徐妈出门，有两个士兵过来堵在门口。

苏绾眼泪无声流着，再想不出主意。她望向窗外，幻想着像那日渝东突然会出现，又担心他的出现会给他带来危险。

柔肠百转哽咽难眠的苏绾，她无处诘问，她的命运为何就无法扭转。

五天的日期像催命符一样紧迫，苏绾又熬过了两天。

她每晚都提心吊胆，那包裹就在身边，也许她在绝望中还存着一丝希望吧，虽是那样渺茫。

第一晚，她隐约看到对面房顶有身影一晃，顿时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第二日，她躺在床上闭目假寐，听到外面有奔跑声，并传来两声枪响，然后没了动静。

她慌忙爬起，推开窗子。窗外立刻有士兵过来：“苏小姐，请关上窗户。”

“外面怎么了？”

“没什么，有几个毛贼，被打跑了。”

她失望的回身躺下，失望中又暗幸他们逃了。

到如今她彻底绝望了，双手抚上额头，默默祈祷，走吧，你们别再来了，等共和那天，在我坟头烧纸告知，我就能瞑目了。

最后两天，苏绾死心塌地的待在屋里，已经不再抬头看那扇窗。

早上星儿来送饭，看士兵退出去后，拉着苏绾进了里间：“绾娘姐姐，今天我从他们口中听到一个消息，说昨晚那个姓韩的遇刺了。”

“死了？”苏绾迫不及待的惊喜问道。

“没有，三个刺客三把枪都没打死他，他身边人太多了。最后那三个人都没逃掉，有个重伤的今早也被在街头砍了，说是段祺瑞派来的刺客。”

苏绾脑袋嗡嗡响，心跳都要停了：“知道他叫什么？”

“叫渝东，街上都传开了，背后都说他们是英雄，只是可惜，”星儿的话还未说完，见苏绾已经晕倒在床上了。她惊慌失措：“姐姐！姐姐！你咋啦？等着，我去找徐妈妈。”

苏绾在晕眩中一把抓住星儿，闭着眼半晌才道：“我没事，只是恨这苍天为何不公，为何不让姓韩的去死！”

最后这个死字，她说的咬牙切齿。

“星儿，我不饿，你去给我弄点茶水来。”

星儿出去后，苏绾用被子蒙头痛哭了一阵，等星儿回来，她已经冷静下来：“星儿，去告诉徐妈，我今天要见韩督军。”

“姐姐，不是明天是婚期吗？”星儿不解。

“就这样说，我在进门前有话问他。”

窗前的兰花已经彻底枯萎，苏绾把枯萎的花枝剪掉，又为它浇了水。

那方兰花手帕在她手中握了片刻，便在剪刀下碎如蝴蝶般飘落。

她叫过星儿，把包裹递过去：“这些东西我用不到了，你帮我交给殷桃，就说她今后若遇到良人，就可用做自己的赎金。告诉她，只要还能活，就好好活着。”

“星儿不懂，你不用这些东西傍身吗？”

苏绾坦然一笑：“到了那里，还用愁吗，我自然不用。”

她摸着兰花的叶子：“这盆花是我挚友送的，你好生待它。想我就给它说说话，若是养不活，”

她了然放开兰叶：“那就扔了吧，是命。”

直到傍晚，韩三才带着几个士兵过来。

“绾娘，我的九姨太，呵呵!是不是想我了？”他一反那日的矜持，动手动脚的靠上来。

苏绾化了艳妆，与那日清雅不可亵渎的仙子比，落了凡间，自然让韩三拔不动腿。

她半推半嗔：“督军慢着，绾娘今日是有话问，你叫手下出去。”

韩三挥手，那几个士兵出去了，有个人环视了屋子，顺手把妆台的剪刀带了出去。

苏绾心里一凉。她不能出门就弄不到毒药，连个小兵都这么警惕。暗里想，今日就是灌酒也要把他灌醉，用椅子砸也要报仇，恨意在她心里不断攀升。

“绾娘，你有话就说吗，本督一定会满足你。”

韩三倒了杯酒在手里转着，也不喝。

苏绾转身换了副笑脸：“不忙，我陪督军先喝着，还有宴福楼的清蒸鲈鱼和佛跳墙没来呢。”

她自己斟了一杯酒，端到韩三面前：“怎么，督军不喜欢绾娘陪你喝酒？”

韩三接过她手中酒杯，放在桌上：“喜欢，当然喜欢，只是本督平日不喜欢酒，这酒就留到洞房喝吧。”

苏绾叫苦，怎么就没打听他的嗜好呢。

韩三戏谑的看着她：“怎么，绾娘今日是想提前洞房？”

“哦，不，不是，我是--”

“好了，别装了，你不想嫁，我知道。奉劝你一句话，别打歪主意。我韩三不缺女人，看上你是因你确实比她们特别，还有个共和名媛的招牌。至少我会对你好，比在这里伺候人强。”

苏绾服气了：“督军若是真对我好，那明日绾娘定会好好侍奉。不过绾娘还有个要求，从明日起督军三个月内不可进别的姨娘房间。”

看着苏绾眼里的神情，竟不像作假，韩三的戒心莫名少了许多。

一个士兵进来耳语了几句。

韩三起身：“我有公事，明天一定让绾娘满意。”

他搂住苏绾腰肢，在她胸 部摸了一把，倏然松开，走了。

苏绾的眼里盈着怒火，拼命擦着胸 部，把桌上的碗碟扫了一地。

深夜她拿了厨房的磨刀石，用力磨着手中的簪子，再尖些，再尖利些，她倾入了所有怨气。

韩三的公馆是原清室皇族所有，如今被他占了，自然是一排新贵之气，可在民众眼里确是杀气。

已经是傍晚时分，韩三果然是喝酒不多，清醒着回了卧室。

苏绾知道今日不从他，便没有机会了。

她青楼混了多年，哄人是熟门熟路，当夜她把韩三哄得云山雾罩。

当那具肮脏的身体压在她身上时，几乎令她作呕。风尘女阅男人无数，只有这次让她感到这是一生最大的屈辱。

她强颜承欢在仇人身下，一句句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为了让他死。

深夜，身边的男人睡得鼾声大作。

苏绾一遍遍擦拭着身上的脏污，默默流着泪，这是她在世上最后一夜了。

凌晨时正是所有人睡得最沉的时候。苏绾攥着那根簪子，轻轻推着韩三，这人的鼾声停了一下，又慢慢响了起来。

苏绾用力把簪子刺进他颈部的动脉，这一刺付出了她胸中全部的恨。

韩三猛地睁开眼，却是见眼前血雾喷了上去，顿时，疼痛与晕厥同时袭来，他本能的捂住脖颈，张口欲喊。

苏绾拔出簪子后，又往他的嘴巴捅去，韩三立时没声了。

苏绾怕他不死，用簪子又一次扎入他的心脏，。

她不知道韩三会在屋外布置暗哨，这里轻微的动静已经引来卫兵了。

苏绾虽已存了死志，但本能让她跳起来跑向开着的窗户。

当她手触到窗台时，背后枪声响了。她不知有几颗子弹打中了她，只是觉得喉咙涌出热血，之后疼痛没了，身子轻飘起来，意识飞出窗外。

黑暗中云层一点光亮镶着银色的边缘，那是黎明的曙光。

苏绾最后意识里，只有一句话，我看不到了。

她的共和，她的希望，与她的生命一起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