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王多余的眼中缓缓落了下去。
一抹余晖洒在大江上,过往的商船还能辨清方向,抓紧驶向下一个渡口,毕竟谁也不想摸黑赶路。
江水自西问东默默流淌,有一条支流汇入其中。文人墨客称其为秦淮河。
商人很喜欢这里,商船鱼贯而入,装货卸货。苦力也很喜欢这里,上岸下船能挣点辛苦钱。金陵城的人更喜欢这里,沿着河开起了旅店酒馆,每个经过的人,总能刮出点油水。
王多余不知道自己从哪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哪去。如果没有意外,最后应该是像垃圾一样扔在土里,草草埋了。
好运来酒店的老板娘在一个雨天,给他端碗姜汤暖了暖身,换身衣服去去臭味。就这样,幸运的从一个乞丐变成了伙计。
王多余从没问过老板娘为什么收留自己,更不会打听老板娘的丈夫和孩子去哪了,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老板娘四十出头,徐娘半老,年轻时一定很美,不像现在,再厚的胭脂水粉也遮不住眼角的鱼尾纹了。有时伙计们偷懒,老板娘就会痛骂,菜又烧焦了,脸上的粉尘飘落,王多余在边上不小心闻上几口,接连打了一连串喷嚏。
数落完不省心的伙计们,老板娘又会端出一个个食盒,安排人送出去。王多余总是分到最好的地方,既省心又省力。所以背地里红眼的伙计们发牢骚,要么王多余是老板娘的私生子,要么是老板娘的新相好。
王多余充耳不闻这些噪音,提着食盒走出大门,转过大街,往城中央一路小跑,来到一座座气派的大宅院前,敲了敲门,等上一会,大门才开了点缝。
这时,下人们会居高临下喵一眼,仿佛看见什么脏东西,眼神示意放在门口。
王多余一直不明白,这些食盒里的东西居然不是给人吃的,是给公子小姐们的小猫小狗吃的。
人和狗一样,还是人不如狗?
下人们会不会悄悄往里面吐口水呢?
每次想到这些,王多余就会笑出来,心情也会很好。
回头路上,王多余没有走在干净的正道上,而是穿过一条条潮湿泥泞的窄巷,空气里酸臭腐烂的味道越来越浓。各式各样的垃圾散乱的堆积着,完全不是人呆的地方。
“多余哥,你来了。”一个穿着破烂,面黄肌瘦的矮个少年从垃圾堆穿了出来。
“咸泡饭,蛋炒饭这么样了?”王多余从怀里掏出两个带着热气的馒头。
咸泡饭咽了口水,接过馒头,又摇了摇头。
“干脆这样,等等你带上蛋炒饭,就在路口等着。看见有骑着好马,架着好车的就凑上去。这样她的病就会好了。”
“看来我又要挨上几鞭子了。”咸泡饭摸摸脸笑着说道。
“人家出血帮蛋炒饭看病,总要让人出口气。”王多余拿出一颗玻璃球,“最后你把球给人家,当作礼物吧。”
少年把玻璃球举高,可惜的是,周围没有光亮,看不到五颜六色的光泽。
“我立刻就去。”少年收回手,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王多余转身回到大街上,路边的商店个个点起灯笼,光笼罩着整片秦淮河。
“又烧焦了!”
还没有踏进门口,声音就从后厨传了过来,老板娘掀起帘子,提着一个食盒。“多余,你回来的正好,这儿有个地方你快去送。真是的,死人都能看口棺材,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这都能忘!”
王多余没出声,接过食盒走了出去。没走几步路,却愣在原地。
一匹瘦马拖着货走着。
马车上的麻袋层层叠叠压在木板上,木板摇晃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呻吟。两个壮汉一左一右坐在车头。鞭子如同雨点抽打在马背上,瘦马喘着粗气,奋力扬起前蹄,脖子上血管暴起,汗水打湿鬃毛。可惜的是,它太累了,马车挪一步,就要停一会。
其中一个壮汉等的不耐烦,从后背掏出根棍子,自上而下,打在马背上。瘦马吃痛,马车往前迈了一步。鞭打声急促了起来,如同夏天的暴雨。
汗水混杂着血丝滴落在路上,过往的行人十分小心,注意着脚下,不想踩在上面。
终于,车轴再也承受不住重量,只听的一声咔,马车彻底停了下来。
两个壮汉怒到极点,骂骂咧咧抽打起瘦马来。
“住手!”
王多余刚想上前,手中的食盒还没放下。
有一只手搭在马背上,只见一个奇怪的青年昂首挺胸,傲然站立。
他很奇怪。面容俊美,外衣却不见踪影,一柄剑斜套在背后,身上还带着臭味。
一阵风吹过,两个壮汉掩着鼻子,干呕两声。
“它已经拉不动了,你们下车推一把不就可以。为什么还要一直打?”青年抚摸着瘦马的脑袋。
“哪来的野小子,敢管你家大爷的事。”
“知道我们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
马背上又重重挨了几下。
青年笑了笑。
下一个瞬间,其中一人鼻梁挨了一拳,直挺挺倒了下去。那一个人才木棍举到胸前,就被一脚踢断,横躺在路中央。
青年抽出背后的剑,砍断缰绳,摸着瘦马的脖子,说道:“我知道的,你应该奔跑在草地上。走吧,去跑呀!”
瘦马蹭着青年的胸口,长吁一声,跑了起来,化作闪电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怎么回事?谁在闹事?”一群衙役走过来。领头的看了一眼青年,挥舞着手,示意手下通通带走。
“月光真美啊。”青年不答话,怀中掏出个玻璃球,灯笼的光照耀着,整个大街都生动了起来。
“为什么不问问情况?连好人都抓?”王多余大声说道。
“你能证明?你也是同伙?”领头的喝问道。
“对。我也是一起的。我们是同伙。”王多余看着玻璃球,坚定的回答。
“都带走!”
青年大笑着拍着王多余的肩膀,高兴的说道:“真是谢谢你了。你好,我是李慕白。”
王多余没回答,路旁咸泡饭向他招了招手,一件大的过分的衣服套在身上,很难看。
“真是谢谢你了。你好,我是王多余。”
乌云藏起了月亮。
但是,月光的确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