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东梁王村租住一年多,终于盼到厂里建起第一批职工宿舍。
宿舍区在加工厂附近,初建三栋。没用砖,是用大圆木支起房架,再用土块打垒,砸起来很厚的土墙。里外墙用沙灰抹好,室内粉刷白墙,屋顶上瓦,分配给加工厂职工。
房舍每户间隔一间半,一间卧室有垒好的火炕,半间是厨房,垒好锅灶。
分配时不论家庭人口多少,都分这样一套房,我家七口人,一面炕怎睡得开,只得伸直腿挤着睡。
家搬这里来以后,再不用起早贪黑上下班,再不用走让人毛骨悚然的夜路,比起那阴暗潮湿、漏雨漏电的女生宿舍也好多了。
虽然屋子狭小局促,我们还是很开心很知足。真是:不尝苦中苦,哪知甜中甜;村舍路遥险,蜗居如天堂。
姐妹兄弟逐渐长大,一面炕实在睡不开。妈妈从炕沿向前延伸垒个小火炕,小火炕前盘个地炉子,烧地炉子大小火炕都热。让二妹睡这里。
在半间厨房靠里面安放一张小床板,我睡那里。这下睡觉总算不挤了。
晚上我自己在厨房里很安静,有了自己的小空间,可以学习画图纸,对这个小蜗居我非常满意。
我们住的土平房容易招老鼠。
一天夜里,大家睡得正熟,忽听二妹大叫:“抓住了,抓住了,快开灯啊!”
爸爸急忙开灯看,二妹荣慧躺在小炕上睁着大眼说:“快点把我手里的老鼠拿走。”
妈妈也赶忙下床走到小炕前,看她手还在被窝里,又听老鼠吱吱叫,荣慧说:“在被上面。”
妈妈小心拨开被,看见她居然隔着被用手抓住了老鼠。
处理掉老鼠,妈妈惊讶的问:“你咋能活捉老鼠?”
荣慧一点不紧张,冷静的说:“我睡的正好,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被上走来走去,很小很轻,我想可能是老鼠。这么大胆,敢在我被上撒欢,看我怎么活捉你。我仍一动不动,手在被窝里做好准备,当老鼠走到我手上的时候,突然一抓,真抓住了。”
妈妈惊叹道:“你真胆大,真沉住气,要是你姐早吓的叫起来了。”
我在一旁已经吓的不得了,惊恐又佩服地看着二妹。
二妹真行,遇事不惊不慌,沉着冷静有胆量,和我的性格完全不一样。
还有好多职工租住在农村,陆续从北钢迁居第二、第三、第四批职工,家属随之而来,公司加快职工宿舍的建设,在我们宿舍的前后空地,陆续建起一排排红砖瓦房。
又在鲍山脚下四工地建楼房和平房,济钢的高炉、车间厂房也陆续开工。一片崭新的大跃进新气象。
我在富拉尔基同班同学安银铃兄妹也随家迁来,住在新建的加工厂宿舍,离我家不远,都在一个小区。
我班的班长沈涵秋果真没随父母来,继续留在七中考高中。
在富拉尔基七中的时候,我们都是一般同学关系,来到山东,异地他乡陌生的环境,让我们的同学关系陡然亲密得像姐妹似的。
安银铃到山东继续上学备考高中,他哥哥初中毕业去服兵役。我初中没毕业辍学工作。学历的差异并没有影响同学之间的友谊,到一起仍是无话不说,互相倾吐自己的心事,困难共勉,快乐共享。
她爸爸是加工厂高级木工,妈妈在家操持家务,我俩同学的热情来往,促使两家父母关系走的很近,相处亲密互相帮助。
在济钢挑土篮时初识的朋友李桂花,分到动力部,也是电工学徒,我俩同行。
我们年龄相仿,她那么小离开父母,独在他乡工作,我非常同情她。
虽不在一个单位,但相聚不远,我愿和她一起玩,一块谈笑,切磋技术。
她性格开朗大方,纯情善良,有心机有主见,与她交往总是感觉快乐,我们像亲姐妹一样相处,常接她到我家来玩,爸妈也很喜欢她。
我想让她到我家住,让她感觉家的温暖,她笑嘻嘻地说:“你家那小蜗居,自己都住不下,让我住哪啊?好心我领了。”
妈妈说:“我做好吃的时候,桂花你就来吃饭。”
后来我经常把李桂花叫我家来吃饭,不管妈妈做什么,她都爱吃,还帮助做饭、刷碗、收拾家务。家的温暖给她幸福感,几次都想管我妈叫声妈妈。
济钢建设的同时,在四工地也建立起子弟学校。因师资缺乏,教学质量很差。济钢筹备处大院有一所和历城县合办的小学,师资、教学都比较成熟。
为了更好的学习条件,就得把大弟弟荣泰送这里上学。
济钢筹备处学校离家五六里路,都是顺着厂区铁路走,走大路更远。
那时厂区铁路车辆很少,妈妈还是很担心。这学校没有五六年级,荣慧只好到历城王舍人庄村办小学上高小。
济钢子弟小学招生时,荣康才去上学。
基建职工流动性大,不仅工作环境、生活条件差,更影响职工子弟的求学。
在济钢筹备处有一所“医院”,医生都是随厂迁来的,没有什么医疗设备,就是个诊所,离厂区、生活区都远,很不方便。
职工宿舍住房是免费的,水电是免费的,主要花销在学生学费和吃穿用度上。
我和爸爸都挣钱不多,干的再多再好都没有奖金,没有其他经济来源,生活还是紧衣缩食。
妈妈计划生活,有多少钱过多少钱的日子。
首先满足吃饭上学用钱,都省在穿上。
衣服鞋子都是妈妈买布自己做,布料和样式都是男女孩都能穿的,从大到小传着穿,破了缝缝补补,太破不能穿在外面,就留着冬天穿在里面。
鞋子穿小了传给下一个,妈妈有时也给弟弟做新的,弟弟们穿鞋太费,布鞋底很快磨透了,露出脚趾头。
那时没有塑料成品鞋底,只能手工做布鞋底,很是麻烦。
先用破布打袼褙,就是把破布放在用面打成的浆糊里,沾满了泡软了拿出来贴在墙上或者大缸壁上晾干,然后一层一层揭下来。这时候破布就变得很硬,再按鞋样剪好鞋底,几层粘起来,用麻线一针一针纳好。
做一双鞋费劲又费时间,妈妈紧着做,也供不上这些孩子穿。又不忍心看着孩子穿露脚趾头的鞋,无奈就让弟弟穿我们女孩穿小的鞋。
女孩的鞋有盘带,男孩子穿上有点怪怪的。
那天荣泰穿着我的鞋上学,同学们都嘲笑他,让荣泰无地自容,后来坚决不穿有盘带的鞋。
妈妈怕鞋坏了伤着脚趾头,苦劝他穿。荣泰怕妈妈生气,当着妈妈面乖乖穿上女孩鞋,到院子里再偷偷换上自己露脚趾头的鞋。
虽然还是个小孩子,自尊心却非常强。
妈妈看见了,也不再说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为了我们都有穿的,妈妈经常挑灯夜做,一针一线蕴含着多少辛劳血汗、亲情和责任。
家里那点钱哪舍得买成品穿,多少年全家人都没穿过买的秋衣秋裤,省一点是一点。
我只会工作学习,没有时间帮妈妈做针线活,始终也没学会针线活。
家里的伙食一般,只能是填饱肚子,爸爸为了让孩子们吃饱吃好,菜里有点肉自己从来不吃,都捡到别人碗里。
对自己生活很刻薄,为了省衣服,冬天光身穿棉袄。
穿空心棉袄能不透风吗?妈妈让他把旧单衣穿里面,爸爸不舍得,说留着春秋天穿。
爸爸从小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养成省吃俭用的习惯,一直太省太会过。
到后来家庭条件好了,爸爸也改不过来过于勤俭节省的习惯,仍是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是那个时代的穷,像病毒一样在爸爸身体里留下的病根。
儿女们给他买的西服等新衣服不舍的穿,专捡旧衣服穿;更不舍得吃在外面买的饭。只觉得爸爸这辈子太委屈自己,到老也没让自己轻松惬意的活过。
近耄耋之年,和儿女们出去玩,大家都已是积善之家,生活很宽裕了。
小妹在外面买了份馄饨,爸爸不舍得吃一口,逼着他吃才吃一点,边吃边条件反射地说:“留给你们吃,留给你妈吃。”
小妹诧异地说:“爸爸,咱家现在啥东西吃不起啊,好东西管够,怎么连碗馄饨都不舍得吃呢,爸爸你这是以前的穷烙下病了。”真是个让人心酸心疼的老父亲。
经过一年多建设,济南钢铁厂初现规模,有了两片职工宿舍区,有子弟学校,有医院,还有几处食堂。
250立方米高炉基本建成,准备投产。炼钢、中板、烧结等车间及配套车间,进入有计划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