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岭道观是铁岭一带唯一能住人的地方,也是深山老林中唯一有生活气儿的院子。
铁岭这一块的气候不比内地,夏季没几天,整个冬天雪花不断,常年积雪的山上平时人烟不多,擦黑后路上就没人了。
说是道观,其实就住了一个道人加一个看门的。平日天好时这里经常留宿些进山打猎和挖人参的,如今深冬腊月大雪纷飞地,也就差大雪封山了。
道人姓雷名山,号铁岭半仙。他熟知周易八卦,懂阴阳风水。铁岭镇周边的人,大事小情抹不开,或婚丧嫁娶看风水都来请。
雷山呢,就只养了一个看门的老头,人称活地图,但凡有人在深山迷路,请他去找,准没错。
雪越来越大,把雷山扫了几次的观前一条路再一次埋了的时候,他沉不住气了。
活地图老胡也不耐了:“说了几次,这大雪天的让她一个女人怎么走,平时看你在别人眼里挺能耐的,怎么就怕了。我去,”
他把老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磕,起身要出门。
观门被人敲了,雷山蹭地跳起来,跑了出去。
老胡咧嘴笑笑,拍打拍打没土的皮袍衣襟,进自己屋了。
门外,裹着一身浅色长外套,头上蒙着大方巾的梨花,嘴里喷着雾气,抄着手等着。
雷山拉进梨花,裹着一身寒气的梨花就进了他怀里。
“作死,老胡头还没睡呢。”梨花推开他,一本正经的抱着怀里东西进了屋。
一罐子还热着的腊八粥,一小盆腌的酱八宝,还有油炸各种菜品。都用袋子包了,棉包袱裹着,还温着呢。
梨花脱了上衣就忙着整治碗筷,身后却被雷山抱了个正着。
“你,”梨花嗔道:“急什么,老胡头知道我来了,还不请过来。”
“管他呢,他得躲着我。你知道我多挂着你吗?这几天他又打你了没?”
梨花摇头,下意识的抽出手。
雷山却把她衣袖一挽,手腕一块青紫。
梨花看他着急,忙道:“这次不是打的,是我碰了他的药酒,不小心摔坏了,他推我的时候,我自己跌倒磕的。”
“那你还抱这些东西!”雷山埋怨,忙拿来红花药酒给她擦着。
梨花这一刻看着雷山,几天来的苦痛都散了。她习惯了几天一次的亲热,弥补了她这半生的不足。
“雷哥,”她叫了一声。
“嗯,”雷山低头,依旧不轻不重的揉着。不出门,他只穿了一身蓝布大袄,四十多岁的人因为不干重活,白净净的漫长脸挺显年轻。配上三十五岁的梨花,按老胡的说法:你们才像是夫妻呢,这老天爷就是不长眼。
晚上,俩人依偎着猫在烧着火墙的炕上。梨花靠着一个精壮男子的身子,嗅着他身上让自己陶醉的味道。她醉了,她多想就这样一辈子,没有禁锢着自己生命的那个人渣。
“雷哥,你说,我这样是不是耽误你了。”
雷山低低笑着,震动的胸腔在梨花耳朵里共鸣着。
“小样,没有你,我还讨老婆不成?”
梨花看着墙上挂的道袍,突然也笑了,闷闷的扎在雷山怀里笑着。
大雪早上停了,道观里三人在一起吃着梨花昨晚带来的吃食。
三人低头吃,谁也没说话。雷山歉意道:“老胡,给你添麻烦了。”
梨花不敢抬头看,一双筷子在没了饭的碗里茫然地扒拉着。
“没事,”
老胡抹抹嘴,看着二人:“人生无常,哪里没有坎。吃完,你们走吧,走的远点,在山里好好过几年清闲日子。”
老胡在道观的门口,看着二人走在雪地的影子越来越小,才回身掩上门,却不知道有个小小的身影一溜烟儿跑了。
在铁岭镇派出所,民警李大力一早就被人喊了起来,说一早上山抓袍子的人发现一个人,就在雪窝里埋着,死的挺挺的。
铁岭镇多年没有过恶性刑事案件,这件事立刻惊动了上级,立即出动了侦破小组调查。
小小的道观里,老胡倒了一壶茶,慢慢喝着,等李大力和一民警进来时,他才不慌不忙地起身。
“老胡头,你的道长老雷呢,不在吗?”
“不在,他昨天走的,是---”
“是什么,别编了,小兔子,进来!”
一个小小的乞儿磨磨蹭蹭进来,老胡眼眯了一下:“小崽子,你又胡说什么呢,吃我们道观的还少吗?”
大力笑了:“这和吃谁的饭没关系,人命关天,你可别包庇,我们例行询问。你知不知道,死的这人叫于东水,她的媳妇赵梨花,小兔子说,昨天看到她来道观,今早又和道长一起走了。”
老胡说不出啥了,人倒霉,喝水都塞牙。半晌才道:“那个于东水,死有余辜,他要不死,梨花早晚也要被他整死,邻居不是多次报案了吗,你们光调解有什么用。”
“这事是我们大意,不过这次是人命,我也听到过梨花和雷山的传闻,哪有这么巧合,与他们脱不了干系。这事你想想,有话就说,别弄个包庇罪。”
老胡嘟囔一句:“包庇就包庇,在哪里不是住。”
然后又道:“所长,你可别听信谣言,雷山他是好人。因为那年于东水喝醉后出了几次事,老说自己中邪,请了老雷去驱邪才认识的梨花,他是看梨花可怜。”
大力暗笑,没再追问,等法医现场验完尸,做了记录,回到所里后便报了上去。
那时候破案还不像现在一样,一个追缉令下来,到处张贴,把附近几个居住区翻了个遍。
除了能住人的地方,就是深山老林了,派多少人去也没个目标,眼下哪里还能住人。恐怕不等抓住,他们就被困死了。
大力瞅着一望无际的大山,有些同情起两人来。
雷山和梨花不是没想找个偏僻的地方住,但一走进就发现他们被通缉了。
这几天在山里背着吃的也冻的邦邦硬,幸好山里柴多,烧着雪水,烤着干粮,到晚上一宿不敢灭火,生怕碰上狼。
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雷山每晚都是抱着梨花在火堆边睡。背后被雪浸湿了,风一吹牙得得发颤。
梨花反身抱着雷山道:“都怪我,我要是不来,也不会出这事。我是看他喝的醉死了才出来,哪里想到他找来了。”
就在那天晚上,喝的醉醺醺的于东水拼命砸着道观的门,嘴里骂的特难听,依着老胡就装听不见,一晚上冻死他。
可梨花不愿让两人听这不三不四的话,开门就想拉着于东水回去。
对方可不会就此罢休,按着梨花就在门外打骂,见雷山老胡出来,就缠上了他们。
老胡毕竟年纪大,被他一腿撂倒,摔了腰。
雷山见于东水掐着梨花脖子不松手,拉了几次拉不住,顺手摸了块石头砸了下去,不想石头是尖的,顿时死了。
雷山用力抱着梨花,摇头道:“和你好,是我愿意,你受苦,是我没本事救你,怎能怪你呢。”
半夜里雷山发了高烧,他不是能吃苦的山民,几天的逃亡,有点顶不住。
梨花手足无措的捧着雪球给他降温,化了在换一捧,整个手都冻麻了不听使唤,她就抱在怀里往他额上贴。
等雷山醒来时,梨花的手冻得像胡萝卜,上面一个个红斑点。
雷山心疼的不行,不能火烤,只能揣在自己怀里温着。想了半天才道:“梨花,听我说,我们吃的也不多了,在这里,不是饿死也得冻死。回去吧,你这手也得用药,不能再逃了。我去自首,一切我担着。你受了这么多苦,他死了,也算解脱了。下半辈子好好过。”
“杀人要偿命,你死了,我过个什么劲,就一起饿死冻死吧。”
梨花哭了,她早想过于东水死就能解脱,可要用雷山的命去换,还不如她死了。
梨花哭着哭着睡着了。
雷山轻轻唤着,梨花不知是睡了,还是累的晕了,总之摇也摇不醒。
他俯身亲亲她冰凉的脸颊,抱着她起身,朝回去的路走去。
等梨花醒来,听老胡说雷山去自首了。
她几乎是跑着下山,等远远看见雷山被警察拷着手铐带上警车时,她疯了似的跑着:“不是他,不是他,是我杀了他,是我杀的,你们抓我吧!”
雷山眼睛红了:“梨花,回去,好好过,好好地。”
“不,”梨花抓着车灯不放:“是我杀的,我有杀他的理由,他打我,威胁我,我身上好几处伤,我恨他,我早想杀了他。我给他偿命,把他放了,他是好人。我死还不行吗?”
大力走过来,用力拉开她道“你的情况我知道,回去找人写份诉状,再把当时情况写明白。我们会酌情上报,他不一定会死。”
后面一句,他说的很轻,梨花却听到了。泪眼模糊地看着开动的警车,雷哥,我会救你。
又一个深冬的风雪之夜,铁岭道观的老胡,整了一桌子热乎乎的饭菜,把门前被雪覆盖的大路扫了又扫。
三年前雷山被判了有期徒刑七年,连续减刑四年后今天释放。
梨花在道观苦苦等了三年,一早就去接他,现在天都黑了也没见影儿,别是一出刚了再来一出吧。
等得老胡心急的时候,俩人回来了。
门外的风雪中,梨花脸颊红润,包着一块红红的头巾,红红的羽绒服。
雷山一身棉衣清爽,大冬天的满面春风,脖子上还围着块紫红色的围巾。
老胡不乐意了:“我还担心着,感情你们谈情说爱去了!”
梨花眉眼笑的一弯,解释道:“哪里是呢,他讲究时辰,讲究方向,连理发都要风水好的地儿。光洗澡就泡了很久,说是去晦气,不把霉运带给我,我怎么就嫁给这么个穷酸道士呢。”
可老胡明白,梨花这哪是抱怨,分明是显摆,她这是掉进蜜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