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炸弹,像半个炸弹放大于地面,在半圆炸弹壳里,那里搭建还算不错的舞台,是学校一切活动的举办场地,在小炸弹的正前方,有着一排排阶梯座位,像演唱会那样,而小炸弹像是陷入了坑底,就是在这里,小改将要表演节目,而我一直未回她信息。
小改,如果这个名字出现在老师的点名册里,我绝对不会抬头看一眼是谁答的道,然而,这个名字却是以她的形态出现,因为是她,从此一个名字便有了意义,也因为一个名字有了意义,即使看见和本人毫无相关的中文字时,也会不由地心颤,也会不由地想起关于她一切。
没有回复,让我变得谨慎敏感,存在于这个学校,存在于这个寝室,甚至存在于这个世界都让我觉得别扭,难堪,以及残忍。
假装视而不见就像是一场对自己心灵上的惩罚,我带着惩罚整天战战兢兢,每次走进教学楼,会先张望周围,尽管知道小改不可能出现在临床学院,尽管知道她的学院距离我们学院十分遥远,每次走在学校的路上,眼睛会漫无目的地横扫周围人群,怕小改会莫名出现自己的视野里,每次餐厅吃饭,会一边吃一边观察周围。尽管知道小改的学院距离半月湖旁的餐厅很远,她出现的几率很低,每次坐在图书馆也会害怕小改出现,索性坐在医学类书架旁,靠近最后一个角落,面对墙壁,对面坐着准备考研的男生。
寝室也变成了我最害怕的地方,我怕一推开门就会看见小改出现在那里,索性图书馆呆到很晚再回寝室,白天游荡在图书馆,夜晚回到寝室,如果第二天没有课,就会整天躺在床上将遮光帘拉得紧闭,一点缝隙也没有。之后我一直在想,这算是不回小改信息的惩罚吧,如果我心肠硬一些,或者更加无畏一些,或者更加洒脱一些,或许就不会有这些受折磨的经历,更不会有这段把我生命搅动得天翻地覆的故事。然而,我是一个胆小怯懦的人,我是一个对自己总是犹犹豫豫且不敢做任何决定的人,还是一个对自己极其不诚实的人,我很会隐藏自己,却总是处处露出马脚,总之,我是一个胆小鬼。
星期二,实验室水管爆破,实验课被迫取消,我面临着图书馆复习和寝室躺尸两种选择,我选择了前者,忍着寒冷刺痛肉体和精神,骑着自行车到达图书馆,坐在位置上还未半个小时,一股暖流从下 体涌出,翻开书包,卫生巾没有,卫生纸也忘记带,环视周围,对面的男生不在范围之内,旁边的女生正专心做着专业课真题试卷,手机计算着时间,环视一周,最终锁定目标,一个对着手机正发笑的女生,走到她身边,问她要了卫生巾和纸,她慷慨地拿出仅有的两片递给我一片,鲜艳的血在内 裤上十分醒目,擦掉,垫上卫生巾,只是,坐了还未二十分钟,疼痛就开始慢慢如涨潮般袭来,我捂着肚子还想再忍耐一会儿,最后只能收拾东西离开,骑上自行车,忍受寒冷和痛经,感受着生命在下 体的涌流中变得绝望。
一股脑钻进寝室,寅寅一面抠着脚指头看书,一面和男朋友聊天,青苗正在化妆,换掉衣服和内 裤,泡上红糖,打开一袋暖宝宝贴在肚子上,十分利索地钻进小世界,因为痛经,我可以给自己心安理得地放个假,不用看书复习,一切可以等到星期五一起补过来,元旦三天假期足够了。
躺在床上,感受着暖宝宝散发出的热经由肚皮传达子宫深处,然后将酸痛包围,驱散,直至注意力不再放在上面,我才打开手机陷入虚无的世界,虚无的网络总能让贫瘠的精神找到一个落脚点,陷入虚拟世界,陷入被大数据支配的看似宽广却异常狭窄的世界,陷入能让自己的生活能得到一丝快感的世界,然而,沉重感反而要把自己击溃。明天,晚上七点钟,校元旦晚会将要在小炸弹举行。
带上耳机,‘your eyes’无限循环于听觉,直挺挺地躺着,瞪着往下垂陷的遮光顶,感受藏蓝色遮光帘虚晃出来的夜晚颜色,我开始在歌曲里进行无数个遐想,在无数个遐想里,小改占据了一切,曾经,我等待着一个人,这个人进入到我的遐想世界里,而这个人在我现实的世界里,他是一个男人,而且永远是一个男人,只是,这个‘他’,却以女人的形式出现。我始终,无法,相信。
如果,在你成长的二十年里,你作为一个女性的设定是对一个男性产生心理及生理上的兴趣,而且这个设定是被社会、家庭、亲友、包括你自己所接受的,那么,这一设定就等价于你作为女性的一个标签,当你带着这个标签生活了二十年,你认为自己注定要爱上一个男性,即使这二十年来你从来没有对男性产生过兴趣,它也将伴随着你,但是,当你刚过完二十岁三个月后,所有的设定都被打破,那巨大的反转就如同电视剧结局反转带给观众的诧异、惊奇、不适、难以置信,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大惊失色到颤抖,我怎么会相信呢,不敢相信,曾经的我,作为一个女生,要去接受和喜欢男性的这一事实,被彻底打破,那一瞬间,我怀疑世界之于自己是一场巨大骗局,在这场反转里,我从未在自己的世界里占主导位置。困惑,巨大的困惑向我袭来,这个困惑透彻我灵魂最深处,让我恨不得抓破自己的心,拿出来看看是否属实。
感觉,那种感觉,就如同21窗口卖的米酒,米香,酒味,小汤圆,浓缩在一起,入口细腻清甜,不会醉掉,只是,其中蕴含的巨大力量让自己朦胧迷醉,那香味在自己的味蕾上,神经上,肌肉组织上,记忆上,四处乱窜。二十年来,我从未体验过,我不知道,这对于我算是怎样的一个意义,然而,这个意义之于我,在内心最深处始终无法接受,我无法面对这一意义,无法相信这一意义用文字的表达结果,所以我极力保持和这一意义的隔阂,我自认为自己反复思考这一感觉,所以产生了错觉,我只是很久很久没有对任何人产生情感,如果那天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男生,我也许会产生同样的感觉,我应该找一个男孩试一试,万一,我还是喜欢男性的,万一,我对小改的异样情感,只是因为她那双漂亮张狂的眼睛于我情感上的错觉!一切皆有可能!
Feeling......
Illusion......
隐隐约约听见寅寅呼唤自己的名字,又隐隐约约听到门被猛地关上,继续陷入睡梦中......门被打开,门被关上,门被打开,门被关上。
心猛地一缩,醒来,汗水立即从身上冒出来,暖宝宝隔着秋裤烫的难耐,音乐异常刺耳,在音乐间隙里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她,我敢肯定是她,小心着动作,摘掉耳机。
“室友都不在?”
“没有啦,凡凡应该在睡觉。”
小改没有再说话,我瞪着遮光顶,很是紧张,我想到放在桌子上撕下的姜糖包装袋,想到搭在凳子上的内衣,又想到扔在盆里粘有血的内 裤,一股潮热至耳根往头顶上窜,我很想知道,那血是否赤裸裸地展示在空气里,很想知道,小改会不会觉得自己邋里邋遢,却又很想知道,今天的小改是什么样子,然而,遮光帘将所有的视野裹住,连同我的世界。
走吧,走了,她们终于走开,准备明天节目的彩排。
猛地坐起来,一股深沉的热浪从下 体猛然流出,掀开帘子往下看,空荡荡的寝室,内 裤皱巴巴躺在盆底,没有血,只是有些难看,像极了我的心,我坐了好久,心情郁闷,好想哭,干巴巴挤出一滴泪,张嘴一个哈欠,又缩了回去。
夜晚在我的沉默里拥挤上来,呆呆地望着阳台,忧伤猛烈如冬寒,却又轻描淡写。神志最终被手机铃声拽了回来,是微信。
‘天太冷,不必来了,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碰凉水,要喝红糖。’
十八个字,看了许久,是关心耶,却令我面红耳赤,有点开心,却又有点紧张,拿着手机的手颤颤悠悠,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好,索性关掉手机,却又打开,字字琢磨,想找出在这些关心话语里的另一种可能,却没有回复她一句。
大可不必,四个字在心头来回萦绕,怀疑自己得了臆想症,我在自己的臆想里上演一场绝妙的情感游戏,我在这场游戏里自导自演,好像和小改是认识了许久的朋友,然而,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之于她,她之于我,形同陌生人般,我却扭扭捏捏,故作姿态,将一个女孩的友好拒之千里之外,像是弄得满城风雨,周围一切却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办,那里,心脏那里,变得好奇怪,它变得让我好痛苦。
她肯定看见了桌子上的姜糖包装袋或是垃圾桶里的暖宝宝袋,又或者从她的那个角度看见了从我身体里流淌的血,她多么暖心,温柔地让我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