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戾哨,凶兽穷奇奔驰而至,所过暗林摧枯拉朽。魔尊跳上穷奇,滑翔过九洲城上空。
“真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那座被毁的玉楼,屋檐上还能看见孤月挥着扇子砍去的一角。“该是厌恶极了吧。”魔尊弹出一撮离火,火龙瞬间将整个玉满楼吞噬。
不远处的莫府,清城感觉到神力波动。一跃上屋顶,见东方火光漫天。
“看方向是玉满楼。九州城主有专人负责救火。”辰晔跟着跳上屋顶,将随手带来的斗篷为清城系上。
这一幕,堪堪落在魔尊眼里。
“真是碍眼……本尊得不到的,你凭什么拥有!”
魔尊掌心聚起一道影子,挥入莫府。
除了阿鸢和阿狸,莫府其它仆役并非三身族人,所以此行回弇州两辆马车足矣。辰晔晨起修书一封回弇州,信中让温修安排房间。清城贪恋人间的美食,一早便盘了大包小包的点心准备带回去分享。
西山阁的戏曲唱得精彩,清城打算临走前听上一折子戏,回巫咸时,可与盈童说道,他应该深有感怀。
天意大约喜欢好事成双,就刚坐下来是,檐外飞来一团火红的鸟,趁旁人不注意,就化成一个娇艳似火的美人,抱着清城一顿恸哭,“天爷啊,我的小主神,可算把你找到了。神君找你都找疯了,你还有心思在这看戏听曲。”
“砰——”天外飞来一个被咬了一口苹果,正中离珠后脑勺,“哪来的不知礼数的野丫头,哭丧呢,打扰小爷看戏!”
“嘿哟喂,”离珠一脚踏上凳子就开始挽袖子,“姑奶奶横行人间时,还没你个小杂碎呢!”
眼看恶战一触即发,清城慌忙拉着离珠飞奔下楼,“都是凡人,你会把他们吓到的。”
“吓死那个没眼力见的也好。”
离珠勾起小指吹了口哨子,便有上百只鸟儿飞过看戏的员外头顶,留下如落雨般的灰白相间之物。
“你又胡闹。小心宗镜哥哥把你关进镜儿宫。”清城吓唬。
离珠大仇得报,开心地装作事不关己。
“嘿,离珠,”清城拉着离朱的手,“宗镜哥哥呢?”
离朱掐着腰仰着头,“啧啧啧,我从神界千里迢迢的飞过来,你都没有慰劳我,开口除了教训我就是问神君安在。哼,不开心了。”
“回头请你吃好吃的,”清城摸摸离朱的头,“快带我去见他。”
“什么好吃哒!”离朱双眼放光。
“馥儿!”
久违的声音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即便在闹市,清城回头也能一眼看见这位英姿勃发的神君。他乌发如墨,礼冠簪缨,明眸如炬,皓齿朱唇,纵使日夜不休,也不会在华彩的神服上留下一丝褶皱。
清城出风和渊本就是奔着宗镜神君去的,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是在人界相遇。
离朱看见宗镜神君的第一反应就是——凉球儿了,好吃的讹不成了。
清城张开双臂,像是拥抱朝阳一般奔向宗镜。在清城的想象中,两百年不见,宗镜哥哥会抱着她在街市的繁华中转上几圈。然而清城刚靠近,就被宗镜抓住手腕。一丝神力缠绕在手腕上,直抵神魄。
“你吸了灵力?”宗镜诊过脉象,开口问道。
“唔,撑不住了嘛。”像小时候一样,宗镜皱眉时,清城只要装装柔弱,撒个娇就好。
“现在知道错了,两百年前墓苑若不是你捣乱,镇魄珠怎么会下落不明……”宗镜叹了口气。
“镇魄珠?镇魄珠跟我有什么关系?”清城提起镇魄珠就觉得莫名其妙,心里腾地燃起业火,“就知道怪我,也不想想我为什么去东海。”
宗镜正欲开口辩驳,话到嘴边生生咽回去了。
“主神,”离珠见二人气氛逐渐僵硬,立刻开口劝和,“神君为寻你不惜把下界翻个抵掉,你不要一见面就拌嘴嘛。”
姬兰慕雨见宗镜已然青筋暴起,伸手抚平他的拳头,轻声劝道,“阿镜你也是,明明心里挂念风主,怎么一见面就绷着脸。”
若非姬兰开口,清城还没有注意到宗镜身边站着的这位蓝衣长裙的龙族公主。清城见二人十指相扣,甚是扎眼。若在以前,清城心里还对宗镜存着幻想时,当面就能吵起来。不过现在她学会释怀了,宗镜哥哥可以毫无愧疚地说喜欢过自己,然后转身与姬兰慕雨订婚,自己怎么就不可以潇洒地道一声恭喜,然后和辰晔携手余生。毕竟,余生不过千年,与其在消极痛苦的沉溺,倒不如再寻个相爱之人相伴相守。
离朱见清城委屈,亦帮衬道,“是啊神君,主神本就身体不支,还与魔尊交手一战。不如早些回去为主神疗伤吧。”
听闻劝解,宗镜想起此行初衷,眉宇不由舒展,“是我的错,你不要往心里去。随我回巫咸吧。”
既然宗镜给了台阶,清城亦非不识好歹的神女。想起镇魄珠就在莫里体内,若带宗镜哥哥去莫府,极可能被发现。而且辰晔见了宗镜哥哥,保不准会胡思乱想。
“要不你们先走,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唔,就是那个和我一起掉落赤水的辰晔,我总不能不辞而别。”清城支吾道。
“你不提我到忘了,盈童真人很关心他。一并带他回去吧。”宗镜道。
“呃,”清城忽然不好意思与宗镜讲自己与辰晔定情的事,至少现在这个时机不对,“辰晔他……他需要闭关,你们先回吧,留两只仙鹤给我,我三五日便与你们汇合。”
宗镜再次皱眉,将清城上下看了两遍,临走前悠悠道,“你……吸灵之术用的太过……将他伤了不好。”
清城尴尬一笑,宗镜哥哥一定是想歪了。
人间出行讲究占卜凶吉,算起来明日是个出行搬迁的吉日。既是在人间的最后的晚餐,辰晔便在德月楼订了宴,想来清城会对九州菜肴赞不绝口。
辰晔轻快地回府,这个时辰莫里大哥应该与阿狸在小花园玩儿蹴鞠。但推开门后正入眼帘的小花园消失了,换之嶙峋的山石伴着紫火灼灼。
山石星火中一紫衣长发之人闻声转过身,“三身灵族的小子,本尊等你很久了。”
“魔尊!”
辰晔记得这张脸,当日孤月破去的那道分身便是此人。魔尊再临,辰晔分辨不出这是残影还是本尊,时间不容他思考,当即唤出澜风剑。
“不必紧张,本尊今日并非为打架而来。我见清城馥与你两情相悦,所以特来道喜。本尊要与你讲一件十分有趣的事。”魔尊不急不慢地讲道。
“不必,”辰晔横剑相对,“人间有句俗语,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与馥馥的旧怨我听过,我不信你。”
“哈哈哈——”魔尊食指划过飘逸的长发,“我什么心思,等你听了我讲的有趣的事情就知道了。”
魔尊全然不在意辰晔的严声拒绝,瞬移到他眼前,“你们灵族寿长千年。那你可知神族寿长万年。”
魔尊瞥见辰晔瞳孔陡然缩小,知他必是听到了心里。魔尊继续附耳道,“想象一下恰年后,你慢慢变作一个糟老头子,她却一直是少女的模样,你心中可安?就算她爱你的全部,陪你到老,但你没有来世,余下的八千年,你让她沉溺在日思夜想的回忆里,你于心可安?或许你可以让她忘记你,但与其将来痛苦的拔除记忆,为何现在要招惹她,难道只是因为你自私?”
“你住嘴!”辰晔挥剑,旋身劈向魔尊。
魔尊瞬间退出两个身位,避开澜风,“啊哈,你急了。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吧!”
辰晔握剑的手在抖,他看见魔尊癫狂的笑,讥讽、嘲笑,他心头忽然涌出狂潮般的恨,他凝起灵海中全部的灵力斩向魔尊。魔尊身形涣散,原来是一道影子。
黑暗褪去起,魔尊的声音回荡在耳畔,“长夜漫漫,你可以慢慢思考。后会有期,三身族的小子。”
辰晔撑着剑靠在门边,他没有力气推开门。他不愿相信魔尊的的话,但以魔尊的神力,没有必要欺骗他。他耳畔莫名响起嘈杂的争吵,他回忆起与清城在一起的点滴,原来自己一直那么可笑。
心底生出一根刺,肆无忌惮的扎进心头,疼得颤栗。
“辰晔,你怎么了。”清城驱鹤回府时,正看见澜风剑隐退,辰晔扑倒在门前。
“魔尊来过。”辰晔低着头。
清城大惊,见辰晔失魂落魄的模样,生出不祥的预感,“他做了什么,你有没有受伤?难道是莫里大哥……”
辰晔摇摇头,仍旧面对半扇门,“他来告诉我,神族有万年寿命。”天愈发阴沉,他的声音亦更加低沉。“他说的,是真的吧。”
清城不愿欺瞒,轻抚他的背,“可是没关系,我不在意,我只愿陪着你就好。”
“可是我在意。”辰晔怔怔地看着清城,良久开口道,“你走吧。”
“为什么,当初你陪我出生入死,现在你就因为魔尊一句话,说放下就能放下吗?”清城握着辰晔的衣袖。
“对不起,”辰晔气息绵薄,“我一直以为灵族和神族的差别只在于运化神灵。如今我懂了,灵族卑微如蜉蝣,岂敢高攀仙鹤。”
“不是这样的。”清城哽咽。
清城不住地摇头,变故来的太快,她觉得心头压了一座山,压的的她喘不过气来。她想告诉辰晔,她寿时无多,但她怕辰晔把这份感情当做怜悯与施舍。
“放手吧。”辰晔叹息。
辰晔将清城的手拿开,一步一步,离清城愈加遥远。他做了什么,他说了什么,他脑海一片空白。
空荡荡的巷子起清城的撕心裂肺的呐喊,“我在碧水一天等你,你一天不来我就等你一天,你一年不来我就等你一年,你一辈子不来我就等你一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