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可以让你以最真实的形态存在的地方,你可以抛却一切伪装和面具,用最自然的方式生活,无所谓扣完脚去拿零食吃,无所谓换下的内 裤三天不洗,无所谓你可以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抠鼻屎,无所谓笑起来像个吃人的怪兽,无所谓不洗脸不刷牙,无所谓唱歌跑调却依旧歌唱,这些无所谓,只是因为,这是你的家。然而,我开始躲闪。
因为过节,亲戚来家里,总会问一句‘凡凡有没有男朋友?’或是‘凡凡以后要考研的啊。’又或是‘凡凡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在XXX上大学,很帅的。’在或者:“女生学医好,学师范也不错,女生就得学这两个,以后找婆家也很吃香。”我皆以微笑应答,不多说上一句话,除了家中有客人或者不必要的出场,我皆躲进自己的世界里,看综艺或者看小说,然后翻看朋友圈。朋友圈,早上醒来必定会打开,从头翻到尾,每隔两三个小时就会再打开,继续翻看,一天十几次也不会嫌烦,睡觉前也会翻看,只是为了寻找什么。
我在家中就像一个透明人般,在无重要事的情况下,爸妈以及妹妹都不会打扰我,而我也竟不知为何,也怕和他们说话,每一次说话都好像小心着什么,这种小心只有我自己知道,所以,我开始像老鼠般,昼伏夜出,每一次皆以晚上熬夜为由避开所有可以交谈的时间,他们也会埋怨我熬夜不注意休息,也会埋怨我越来越独的性格,每一次我都是哈哈大笑回答,然后回到房间,继续着堕落生活。
捡起曾经的日记本,开始在日记里,倾吐我内心的疑惑,只是我并不会完全倾吐出来,而是用含糊其辞的语言去描写,因为我知道,即使再保密的文字最后都会像失踪了的袜子在沙发下被找出来,所以我像圆规上面的铅笔,围着那根针尖打转,一圈又一圈,即使画得再小也会触碰不到针尖,谁都知道,那根针尖刺起来会很痛。
二月四号,立春,阳光像极了猫的皮肤,暖和柔软,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拿着手机看一篇文章,里面涉及同性恋的问题,我看得入神,手机响了起来,是妈妈好朋友的女儿,雯雯姐,比我大四岁。
“凡凡,你们什么时候来我家?”她的声音温柔。
“下午三点钟左右。”
“你可以早点来吗?我好久没有见你。”
“那我现在可以吗?”
“好,我等你,中午请你吃日料。”
搭上107路公交车,到达大裤衩(大裤衩是购物中心的一个标志,设计者怪异的审美),雯雯姐顶着被风吹乱的卷发站在大裤衩下,即使风和不太具有观看性的裤衩包绕着雯雯姐,依旧不妨碍她的美丽,瓜子脸,大眼睛,被风吹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她捏了捏我的脸,一把搂住我的肩膀,将我的脸贴在她的肩膀上,我闻到她身上的玫瑰香味。
“终于把你约出来了。”
“很难约吗?”
“不是你难约,而是我没空。”
“我知道了,我听我妈说你在相亲。”
“自从回家后,我每天的时间都被安排着。”雯雯姐满满的无奈。
我对她的经历表示难过。
商场,红灯笼高高挂,喜庆欢乐,就连奢侈品店也放起了过年歌‘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福大家新年好......’,商场大促销总能看见很多人在购物,因为便宜,过节送礼的物品成箱搬进后备箱,各种品牌衣服也在打折,里面堆满了人,年轻人堆在游戏城和电影院,结婚的人堆在商场,老年人堆在超市,只有不能说话不能走路的孩子是被迫选择。
我和雯雯姐在商场逛了逛,她给我买了一只口红,这是我人生中第二只口红,第一支在淘宝上四十五块钱买的,只涂了几次,嫌麻烦再也没有涂过,我感到不好意思,便在饰品店买了一对娃娃送给她,说了一大堆祝福语,结结巴巴,又像在说单口相声,把她逗得捧腹大笑。
日料店,第一次来,店里面的装饰很漂亮,淡黄的光,高木凳,吧台,厨师穿着一身厨装,头上戴着蓝色格子巾正站在里面给客人做饭。
捡了一个小隔间,盘腿而坐,雯雯姐坐在我对面,她的脸在淡黄的光下有些疲惫,眼睛晶莹剔透,下嘴唇口红往里出现一条分界线,更往里的口红被唾液擦拭掉,她拿出湿纸巾擦掉口红,湿纸巾上出现鲜艳的红色,她扔进垃圾桶,喝了一口水,她的所有动作都在我的眼里,而我脑海里却出现了小改,不知为何。
“你为什么盯着我看?”雯雯姐眉头微皱,十分的女人。
“你好美。”
“真的吗?”她听到夸奖的话很是兴奋,可爱的小女人。
“真的。”
“你现在越来越调皮了,就连夸奖人都变得这么直白简单‘你好美’。”她模仿我的语气。
“夸人要复杂吗?”
她想要说什么,服务员拿着菜单进来,我坐在地上看着服务员小哥秀气的侧脸和飘逸的头发,竟然有点像寅寅的男朋友,那一瞬间我很想问他会不会法语,真怪异。
雯雯姐点完餐,将菜单递给服务员,托着下巴盯着我看,满脸的笑容,我也看着她的脸,化妆品涂抹的很是自然,一看就很熟练。
“刚刚的服务员很帅气对不对?”她的声音比起我的想法更加怪异,不知为何。
点点头,而是将话题转向其他,我们谈论很多,关于她的工作,她说等到过完年又要找新的工作,这一次是去我上大学的城市,她说那里的机会很多,只是这种事情,不能告诉叔叔阿姨,他们否则又开始让她考公务员以及考编,尽管两种职业选择更加稳定,她说她还不想这么快地接受安稳两个字。她的声音很低,说起话总是条理清晰,而且不急不躁,和她在一起我总会感到莫名的心安,好像可以全心全意地相信她,好像可以把所有的疑惑难题向她提出,即使她说不出什么答案,只需要安静地听着,我便充满了力量,只是我不会说出来,只能做一个倾听者。
她说了很多事情,关于她的生活,关于她那只肥胖的猫咪,只是她在说起生活的时候总是在刻意避开着什么,就像我日记本上的那只圆规,她什么也不透露,但是她言语之间的停顿和思考,会让人心生起疑,而她说起工作的时候并不会如此,那些事情她会不加思考地说出去,老板怎么苛刻,项目制定方案写完发给他,却让重写,只给几个小时的时间,又说同事之间的小心机,能偷懒绝不工作勤奋,这份工作干了两年,无数次想辞职,却因为工资久久不敢做出决定,所有的一切压力只能靠生活上的娱乐来解决,辛亏生活是美好的,她感叹,却也不说怎么个美好法。
夹起一块三文鱼刺身,生肉片一点也不适合我,还是用签子串起来放在火架上烤着的面筋适合,咽下,卡在喉咙里。
“凡凡,我谈恋爱了。”
我为她感到高兴。她脸上的笑容却消失。
“这件事,我只能告诉你,你是我一直亲近的人,我很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情的存在,因为也必须有个人知道这件事情的存在,否则我会感到很大的压力,你会替我保密对吗?”
“为什么不告诉叔叔阿姨?谈恋爱为什么会感到压力?听我妈说一直要给你介绍男朋友,正好告诉他们不好吗?”
雯雯姐盯着我看了许久,她的眼睛湿润了,我的心因为她眼睛的湿润而感到慌张,我不应该问那么多的问题,这也是一种压力,她信任我。
“因为一些原因。”
“是因为男孩子家的条件不好吗?”宿舍里的女孩子有时候会谈论的话题,物质与爱情,就像爱上对方的仇人。
雯雯姐钉住了,她的眼睛睁得好大,像极了洋娃娃钉在墙上,她摇摇头,给了我一个很大的微笑,她从包里拿起口红,擦拭,我看得出她的失意,下一秒,我怕她哭出来。
“我会替你保密,但是他要对你好。”或许这样说,能让她安心。
雯雯姐抬头看向我,露出笑容,漂亮的脸蛋却充满了生活对于她的撞击痕迹。“你会祝福我对吧。”
“不管他是谁,只要对你好,给你无限的幸福,我都会祝福,深深地祝福。”
“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你什么时候想和我说这些原因,我一直都在。”
雯雯姐点点,我看见她眼角的一滴泪水,她擦拭掉。“我太感动了,你终于长大了,竟然知道体贴人,不像小时候总告我状。”两个人在一起谈论了关于小时候的事情。
走出日料店,外面的阳光苍白地像是电脑卡顿界面,我扭头看向雯雯姐,一道泪痕留在她脸上,妆容被破坏。
我们没有坐公交,而是沿着街道往她家方向走去,两个人紧紧相依偎,穿过忙碌的人群,像极了出逃在外的相依为命的囚犯姐妹花,有点可怜。她给我讲了很多关于她恋人的事情,这一次,她的生活被完整地叙述了出来。
‘他很喜欢抱着我躺在沙发上看电影,是很老旧的电影,黑白默片,虽然很无聊,但是和他在一起看就会很有意思,我们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大肥就会躺在我们身上,它比以前又胖了,我总是告诉他不要让大肥吃太多,他总是很心疼大肥,因为大肥饿的时候总会趴在他身上一副可怜的样子,直到大肥生病,检查出来心脏不好,只好狠心地让它减肥。’
‘他很会挑选衣服,我的衣服几乎都是他挑选的,他的审美比我好的太多,也很会做饭,他把我照顾的实在是太好了,他总是很敏感地察觉到我的心思,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有一次我问他是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转世,他说上辈子他是我的心脏,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油腻而且太过于土味了,还以为自己搞什么言情小说,他却说,言情小说比起现实主义的浪漫也有过而不及,油嘴滑舌,不过也蛮符合他的工作,他在搞新媒体,经常是在小剧本和小文案,偶尔在网站上写小说,经常是敲键盘敲键盘,键盘快成了他女朋友,不过他写的,我从来都不看,他也不稀罕让我看,他说以我的审美,还达不到欣赏他文章的水平,你说,他是不是太臭屁了。’
‘他说,希望有一天能够见我父母,也希望有一天领着我见他父母,我们一直在期待有这一天,他真的是一个不错的人。’
我们在经过薇薇安婚纱店的时候,雯雯姐站着看了许久,婚纱与西装,男女中式礼服,每一件都是成对的,一切都是美好幸福的模样,只是橱窗上的玻璃很容易碎掉,不是说这些幸福很容易碎掉,而是这些幸福以外的东西很容易在这里碎掉,稀里哗啦,玻璃始终是玻璃。
“如果有一天,我穿上婚纱,我让你当伴娘好不好。”雯雯姐眼睛里露出真挚的目光,她很期待。
“好啊,我一定会当你伴娘的,希望你们结婚的时候,最好挑一件好看的婚纱,不能露的太厉害。”
“为什么?”
“比如说你后背上面那个小小的疤痕,我看到会感到难过的。”
“谁让你把我从楼梯上推下来。”
“我说好狗不挡道,你偏偏不听嘛,我只是想拽你辫子,谁让你一闪,啪叽,掉下来了。”
我们两个为此争论了好长时间,最后以给我买一杯奶茶结束。
家,本是以真实形态存在的地方。雯雯姐的妈妈和我妈妈,还有他们的几个好朋友坐在客厅里说笑,见到我们就停止了,满脸的笑意,看起来令人十分惊慌,像是有什么秘密似的,他们让雯雯姐坐在沙发上,围着她,对她体贴温暖,问东问西,每一次东都像是对她的爱,每一次西却像是一把匕首,而这把匕首似乎只有我和雯雯姐看得见,雯雯姐只能坐在他们之间微笑,他们要给她介绍男朋友,手上有好几个优质青年,他们需要女人来成家立业,而女人也正好需要男人建立美好家庭,雯雯姐说自己还不想考虑,还想再打拼打拼,最后耐不住几个阿姨的劝说和面子,只好应承下来,说可以接触接触,却依旧不说自己谈恋爱这件事。
一场甜蜜的硝烟终于结束,剩下几天,雯雯姐将在其他阵地里陷入巨大的战争,我站在外围也没有避免子弹的斜射,最后只好悻悻地跟着雯雯姐离开,进入到她的房间,两个人对着墙壁低声破口大骂,最后躺在床上相拥。
她的怀抱很柔软,很踏实。
‘雯雯姐,你为什么不说?无论什么事情我都可以理解。’这些话反复在我脑海里盘旋,最终没有说出口。
她眼睛里闪烁的悲伤始终没有消失,似乎她的笑容都是在强忍着的,我无法开口去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因为她还不想说,可能等到她想说的时候,一切答案都会知晓,只是时间的问题,也许很短,也许会是十几年,几十年,一辈子,直到死去。秘密有时候真的会伴随一生,剩下的交给沉默的棺材盖。真可怕,棺材盖才能知道的秘密会是什么样的秘密呢?那一定是,原子弹。
当天晚上十二点,朋友圈,小改发了四张图片,一张她的自拍,一张烧烤图配有啤酒,一张理发店旁瞪向她的哈士奇,一张她和一群人的自拍,她将头放在一个男孩子的肩膀上,不知是谁,无文字搭配。
心绪缭乱,随意翻开一本书,看到一句话,写在日记本里,丢开书,始终不知道出自哪里,A Long and Lovely Suicide。(漫长而美丽的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