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离婚的女人
改革开放最先在这北方古城的变化是外来人口的增多。越来越多的南方经商人挤进了北方城市,蹩脚的普通话与熟练的地方语言充斥着公共场合。
夏红就是我出租房的一位温州房客,不过当时不知道她的名字。与我签约的是她的先生,说着一口标准的京腔,沟通无障碍。
夏红与她先生的白净微胖相比,就是典型的南方女子,身材偏矮偏瘦,略黑了些。
整个租房过程她一直默不作声听凭先生商谈,毫无存在感,所以我再一次见到她时仍是陌生。
那是在两年后的夏天,正常半年一交的房租没有按时转账过来。打房客电话也没有接,我是怀着生气和疑惑来的。
夏红开门见是我,应也猜到了。
“他没有把租金交上吗?”夏红的普通话不是很好,不过还是能听懂。
我也没好气:“他交不交你不知道?”
“哦!大姐,不好意思,我真不知道,以往都是他交。他,我已经快一年没见到他了。”
什么!我心里一咯噔,从开始租房时经常遇到公司为员工支付租金,结果是以后的租金都找不到谁来付。
“你是叫夏红?”我怀疑的看着她,回想着初次见面的印象,最怕的就是骗租。
个不高,黑黑瘦瘦的,鼻子嘴唇也精致,我认出那双眼睛没变,微微有些凹,南方人特色,最显眼的是眼色没有年轻人通常的亮。。
“我是叫夏红,我的儿子女儿都姓郑。”说完,她喊自己儿子:“阿朴,带妹妹进里屋玩。”
七八岁的男孩驮着三四岁的女孩进里屋,乖巧的关上门。
夏红取出房屋租赁合同,摸着上面承租人一栏:“这是我老公郑临,不会错的。”
她从合同里拿出一沓人民币,点了八张:“大姐,我先给你一个月的,以后我会都补足。”
我没有接,多年租房的经验表明,这个女人如今就是烫手山芋,不适合留了。
“当初我是看你先生有家有口,又有公司,觉得没问题才把房子租给你。如今你还是找你先生来给我谈吧。要不这月你就另找房子吧。”
大概是我的话有点绝,夏红脸色尴尬,窘迫道:“大姐,我不会说谎话骗您,我和我老公离婚了,不过不是真离。”
我从心里不大理解,那时还不像现在,别说真假,就是离婚的也不多。
夏红低着头,眼睛没有聚焦的放在手里合同上:“我们公司经营不好,老公外面欠了债东躲西藏的。没办法才离婚,孩子和公司给了我,他自己去了外地。”
“你就这么相信他说的?”
我不由质疑:“假离也不可能不回家,不想你还不想孩子?也不给你房租生活费?你别让他骗了。”
夏红似是被触到痛处,半晌才犹疑道:“不可能,他不可能骗我。”
怎么不可能,男人有了钱,变不变由他自己。
我看着夏红,从心里同情她,可同情不代表生存。
“他把孩子和公司给你,那公司能养你和孩子?”
夏红苦笑:“公司入不敷出,连员工都养不起。”
她随即道:“我会按时交房租,要不我和大姐再订一份合同。”说着摸出张空白纸。
我看她写字的姿态不由问:“你眼睛不好?”
听我转移话题,她似乎放松了一下:“没事,以前做衣服时没白没黑的,坏了眼睛。”
“这么辛苦?”我半信半疑。
都说温州人吃苦耐劳,足迹遍布全国,我这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想象不出能有多苦。
“是的,我们最初时都是小作坊,一家人忙活。有时为了赶订单,整晚都不睡,那眼睛看着缝纫机针眼都是花的,直到我生了二胎才不干了。可医生说我的眼睛已经恢复不了。”
我有些惋惜:“你这么年轻就,挺可惜,都说你们能干有钱,可挣钱真不易。”
“大姐,你们北方人有些钱看不到眼里。那时我们做一条牛仔裤才赚两角钱,我们还是做了,不做就会被淘汰。”
此时在夏红眼里看不到后悔委屈,甚至刚才说起被老公变相离婚的伤感也被掩饰了。
夏红再一次把钱递过来:“大姐,您看我这情况都是暂时的,也不想再搬家。我已经找了一家服饰店做销售,别看我视力差,可有经验,什么布料都熟悉,还会给顾客设计服饰搭配。我一定能付房租。”
说实话我是同情夏红,一人带俩孩子很难。
不过最后我还是拒绝了:“小夏,不是大姐不体谅,我也困难。我是说你一人带小孩住这么大的房子浪费,换个小点的不省钱吗。这月的房租我就不要了,等你找到合适的我来帮你搬家。”
夏红勉强应了。
半月后我发现我的账户上多出了四千八百元钱。
随即电话铃声响了,里面是夏红那有特色的普通话:“大姐,我把半年的房租给您转过去了。我想过,孩子学习要紧,需要好环境。公司我申请了破产,以后只要努力总会有办法的。谢谢您这半个月照顾。”
这声谢谢突然让我有些内疚,并从心里佩服这个女人。
一个被离婚的女人,没有怨妇的沉沦,也没有被生活压倒,这大概就是温州经商人的坚韧精神吧。
姗姗与麻雀
今天是姗姗的轮休日,睡了个饱饱的懒觉。
一起床没听到凉台平日那些小麻雀的叽喳喳叫声。
她纳闷,走到客厅才看到凉台门开着,猫咪豆包正蹲在平台的窗边,冲着那俩喂麻雀的水、食碗守株待兔。小麻雀们远远在树上看着自己的饭碗,惧怕又不舍。
姗姗生气了,戳着豆包的屁股:“昨晚姥姥忘关你了,是不是?你就这么霸道是不是?你吃饱了是不是?你趴这儿人家小麻雀还敢来吗?不知道别人要饿肚子了是不是?”
絮絮叨叨说着,姗姗竟湿了眼眶。
八十年代商业崛起,姗姗随着大潮进了一家商业大鳄的下属商厦,每月薪水加上奖金要二千元以上,简直把她和妈妈乐坏了。
姗姗的父亲几年前病逝,花光了家里的微薄积蓄,妈妈去年又下岗,社会改组必然的此起彼伏。
幸亏姗姗有了这份不错的工作,妈妈又起早贪黑的在外摆摊,日子还算安定。
爱小动物的姗姗在窗外为一帮小麻雀设了俩饭碗,看着它们你抢我夺的挺有趣。
半年后从朋友家把豆包抱养后,小麻雀就没那么幸运了。每次小豆包偷着跑到凉台,麻雀们就惊得乱飞,哪里还能吃上饭。
姗姗捧着猫咪的头,无奈自语:“这也不怪你,你是吃肉的对不对,可我姗姗妈妈养你了,有人养多好,你别不知足。我都快没饭吃了。”她心里叹气。
公司已经快俩月没发薪水了,背地里员工们议论纷纷。
急性子的琳琳姐都两次蹲在财会室的楼梯上把风追着管理问。
钱是公司的命脉,也是百姓活命的钱啊。琳琳有一次竟给上司又摔笔又摔本子的,直说不给钱就辞职走人。
吓的姗姗也不敢再催这位火爆爆的大姐了。
楼下传来三轮车的声音,姗姗探头,是妈妈回来了。
她几步下楼,帮着妈妈提东西,边问:“今天咋回来这么早?”
妈妈闷着头吭吭哧哧的搬东西上楼:“刚铺下摊,就来撵人,还让不让人过了。收的慢了点还让人抢了两件。”
“谁抢的?”
“你说还能是谁?”珊珊知道这话真的不能说。
“那我们晚上再去。”
“晚上也不行,下通知了,一个月再等通知。”
“那我们这货就押着了?”
“今天没开张,还丢了两件,昨天赚的那点没了。这叫过的啥日子啊!”
娘俩句句说着进了屋,像是关了喇叭,再没一点声音。
姗姗心里堵,摸着自己口袋里一叠薄薄的钞票,转身进了自己房间,关了门。
她摩挲着手机那红红的外壳,找到琳琳的名字,几次欲点又缩回,最后还是拨通了。
里面立刻发出熟悉的乱哄哄声音,琳琳大声道::“姗姗!”
“琳琳姐,你,你忙着吗?”
“嗯,刚处理完售后。姗姗,你有事?”
“我还是想问发钱的事。”
“嗨!别提了,刚才我又跟经理吵了。姗姗,你知道吗,咱们在全市都开了三家了,还要向下发展,有钱才怪。”
“那,哎!”姗姗还能再说啥“那你忙吧,我也没大事。”
姗姗看着客厅里妈妈沉着脸还在生闷气,便说:“妈,,你也别生气了,就当是放一阵子假。我这里还有钱,我先去买点菜。”
“那你们那工资啥时发?”
“快了快了。”姗姗赶紧下楼去了。
其实离中午做饭还早着呐,姗姗满大街瞎逛。
从外观上,确实琳琅满目的街景,知道内里的姗姗却明白竞争是多么的激烈。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前景是好,可沉船和病树那也是命啊,麻雀虽小也是想活着的。
姗姗转了几圈不知道,太阳可是升的很高了,她提着一兜菜往回走。
兜里手机响了。里面是琳琳的声音:“喂!喂!姗姗吗,告诉你个好消息,明天要发钱了,这次是真的,支票我都见到了。说是总部特批,我们市发展业绩好,加上奖金,不会少的。”
姗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啊,啊,我听见了,是真的。”
姗姗声音有点哽塞,是激动的。
“喂!姗姗,只是你今天还得来柜台,小娜娜发烧撑不住回家了,缺人。我给经理申请一下给你加班费,不轮休可以吗?”琳琳商量着。
“怎么不可以,可以的,可以的。”
姗姗没等挂掉手机便往家跑,手机里琳琳还在她的口袋里说着:“不急,你下午班准点过来就行。”
姗姗没听到,她已经跑到家门口,冲着三楼喊:“妈!妈!”
姗姗妈开窗探出头。
姗姗举起菜:“妈,公司来信儿加班,菜搁单元门里,我走了。”
转身走了两步,又回来,也不顾隐私,冲着妈妈喊:“明天公司就发钱了。”
姗姗走路都有些雀跃,这下她和妈妈不愁了,豆包和小麻雀也饿不着了。
妈妈果然眉眼都笑了,这孩子,常听她和小姐妹们说新词,食物链,那我们就是在那链子最下面拴着的,再下面也就是只有猫和麻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