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拯救鬼魂祈祷团

白桃花住的监舍有一个大房间，二个小房间，总共可以容纳120人。卫生间只有一个，里面只有四个坐便器。120人除以4，每30人共用一个坐便器。淋浴房夜只有四个，每30人用一个。睡上铺也有好处，可以看天花板，头顶没有压迫感；视野无阻碍，一览无余看到整个监舍以及睡在上铺的别人。笑-laugh睡的床铺就在变形虫的对面，隔着一条走廊。变形虫上下床一蹬一跳，动作利索，毫不费力，她们可以相视一笑。睡下铺的白桃花反而看不见，她用一条床单将走廊这一面遮住，谁也看不到她。这原本也属于违反规则的行为，然而这个监舍长比较宽厚待人，不把自己当作是酋长。

399个男犯人被活活烧死的故事在监舍里传开之后，原来的气氛被改变了。众人想，多可怕，这监舍是人鬼混住的。好比这里是它们的度假宾馆，它们白天在外面玩累了，夜里来歇息。每个人都被这样的新认知所吓坏了。床头灯彻夜不关，直到天明。电池消耗极大。变形虫感觉抱歉，买了很多电池分别送给各个人。变形虫竭力渲染：它们被烧坏了的躯体被集体埋葬在附近的一块荒地，怨魂找不到归属地，游荡在这里。它们在半夜人静之时来到监舍，飘荡呓语。它们通常黑乎乎，在特别天气会现出半透明的暗红色。它们在监舍里梭巡，有时在某一个床铺前停留，甚至躺下。我猜想可能是认出了以前睡过的床位。曾经有一个鬼到我上铺来过，我还移动身体让他躺下的呢。

听到这里，女囚们发出惊叫，有的捂着耳朵，有的抱住自己的头。有的逃走，不敢听下去。白桃花胆子大，既不惊叫也不逃走，追问变形虫为什么它们还不投胎转世，竟然做了100年的野鬼？变形虫回答白桃花说，它们被世人遗忘，也没有家人来送葬安葬。惨死的记忆纠缠它们，被亲人抛弃的怨恨折磨它们，使得它们难得超脱。变形虫又私下对白桃花说，纠缠她的那些溺水魂，也和它们一样被自己死在半路的记忆所折磨，难以往生去极乐世界。她建议白桃花和她一起组织一个行动，来帮助孤魂野鬼，超度它们进入另一个空间，和这个世界彻底断离。

 变形虫认为白桃花一个人难以抵抗那些溺死魂，只有汇合众人的力量，她才能脱身，不再被它们的怨气纠缠。

她说，白桃花你不要害怕，我们在帮助冤魂解脱的同时，也是在帮助我们自己。白桃花相信她具有阴界的掌控能力，接受了她的建议。变形虫命名此次活动叫做：拯救鬼魂祈祷团。

 晚上最后一次点名结束后，一群人集合在二楼楼梯转弯处的空挡里围成一个圆圈，每个人打开自己的床头灯。那个小床头灯有一个夹头可以夹住铁床架，夹头和灯头之间有一根弯管可以调节角度，用电池。每晚熄灯后，用来照明阅读写日记，具有私密，带来安慰。待众人站稳安定，变形虫发言：谢谢各位，我们今晚开始为冤魂祈祷。我们集体的力量一定会帮助冤魂解脱，我们不安的心灵会因此而得到慰藉，我们困窘的精神会得到提升。

 波拉，一个墨西哥中年妇女。带了铺友叫勒妮。她们是不怕鬼魂的民族。她说墨西哥每年的亡灵节就是为鬼魂而立的节日。他们认为人死后，生前的肉体被埋葬看不到了，可是他们的魂魄还和亲人们一起生活中。活着的人要善待死去的亲人才能得到亡灵的护佑，无病无灾。

笑-laugh的下铺蝎子为了取悦变形虫到处宣讲鼓动人加入祈祷团。她口才动听，言词丰富。她暗恋变形虫，浑身热血沸腾。在这个使人热血变凉的地球的某个角落，她的血液在燃烧。她讨好笑-laugh，买来小卖部的好东西送给笑-laugh，要求她和她换床位。她要变形虫睡在她的上层，闻她身上发出的气味，她们俩就好比是同室而居，是她人生的最大幸福。笑laugh愿意和变形虫换床位，能和白桃花住在同一个隔间。可是监舍长没有同意蝎子的要求。她的说法是女囚们已经挨得那么近了，看不出这样做有什么必要。蝎子急眼了说我就要和她贴近，闻她身上发出来的气味。监舍长眯眼问蝎子为什么要闻她身上的气味，蝎子说变形虫身上发出的气味令她安稳镇定，是她的情绪镇定剂。监舍长不信她的邪，还是不让换。

蝎子可是个狠角色，曾在后院追着情敌打，把人家打伤躺在床上起不来。被关进禁闭室去了。她对变形虫诉苦说，禁闭室就是虐待室，没有洗澡，没有散步。24小时不得出门。变形虫嘲笑她是个发情的豪猪，自作自受。蝎子就是被变形虫骂一万次，也心甘情愿。只要变形虫和她说话，眼睛看她，她就满足。

被蝎子说服来的卢西亚，脸色惨白，身材瘦高。她自诉在梦游里杀了丈夫。她每天晚上蒙着一条白床单对着墙壁祷告。她来和其他人一起祷告，是为自己壮胆。她梦游杀人一说没有强有力的医学证据，律师为她做了酒后意识混乱，行为失控的辩护。她还是坚持自己是梦游错杀。她带来的伙伴叫大金牙。她一颗门牙是镀金的，喜欢笑，笑起来嘴里金光闪闪。她每天凌晨4点钟起床，去餐厅做工。她看起来总是精力充沛。

柬埔寨人女巫说服铺友“长鼻子”一起来祈祷，她预测长鼻子将会遭遇一场灾难，劝她要多行善可以逃脱。女巫是白桃花说来的。她俩年纪差不多，女巫有四分之一华裔血统，会说英语柬埔寨语和中文，女巫愿意和白桃花说话和白桃花交朋友，白桃花听得多，说得少。女巫每天化浓妆，给人塔罗算命，看手相，画符咒。据她自己说父亲是美国大兵，不过从没有见过父亲。她生下来八个月大就会讲话。她告诉母亲每天有很多飘来飘去的东西和她一起玩，母亲认为她是不祥之物。高中毕业后，母亲生重病去世，她带着母亲交给她的父亲的遗物来纽约寻亲，她没有找到父亲，却遇见一个台湾男人，与之结婚。后因经营一个地下银行，夫妻双双卷入庞氏骗局被判入狱。

白桃花和笑-laugh肩并肩，手握床头灯。笑-laugh默念小时候时常听母亲念叨的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观世音菩萨有求必应，一定会保佑鬼魂安稳升天。白桃花喃喃低语。笑-laugh想要听清楚白桃花的祈祷词，在众人祈祷的阵阵声浪中，很难听清楚。白桃花念着念着，她手中紧握的小床头灯，亮光闪闪。好似在为那些溺死魂指路，它们正在她的指引下出发去另一个属于它们的世界。她和它们都得到了解脱。

变形虫发现蝎子双手握着空拳，问她为什么没有带床头灯。蝎子说她把小灯给下铺了，她没有钱买灯。她来了，在人群里祈祷，是补丁妈妈。变形虫把自己的灯递给蝎子：你用我的灯吧。蝎子腻笑接过。补丁妈妈把别人扔掉的，破了的衣服剪开拼贴然后缝缝补补，做成很有颓废感的花补丁衣裤。所以得了绰号：补丁妈妈。她的生命就在她的拼拼补补中流逝，而本来她应该陪伴七岁的儿子成长。有人看见她在电话房里握着电话听筒说话，说了很久。没有人会说那么久。因为要投币。一枚硬币三分钟。显然是她对着无边无际的空洞，假装和想象中的人说话而得到了满足。她想象电话那头的人是年幼的儿子。因为有人路过电话房听到这么几句话飘出来：宝宝在家乖乖听话，妈妈带鸡翅回来给你吃。她是具有创意天分的人。

世界上的事情做些小小创意，效果会令人惊异。数支小灯头集齐闪亮，刹那间，那一圈光速照亮人心，产生内在共鸣，和神奇效应。数种语言，不同语调，混合交汇，在光束中回响，震动人心。变形虫的声音如老式电唱机轻柔缓放：请各位闭上眼睛，想象。时光倒回到一个世纪之前，某一个天寒地冻之夜。有个魔鬼出来晚耍，洒散了一把火苗，以为可以温暖人间。魔鬼不尽只有作恶念头，有时也会有善举。虽然它们不会考虑到后果。丝丝火苗漂游着，飘到这座监狱上空，一阵风吹来，它们散开，坠落，从屋顶，窗户，门的缝隙挤入。室温鼓动它们，催化它们，它们汇聚变大，变强。从各个角落开始演奏热和光之曲，在乐曲中翩翩起舞。悲剧就在火之舞中萌发。火焰吞噬了399条人命。现在，让我们每个人以自己的方式自己的语言为冤魂们祈祷。让我们手里的灯随着我们的祈祷成为冤魂们的指路明灯。一二三，开始！轻柔的祈祷声响起，有西班牙语，英语，中文，柬埔寨语，法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