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我渴望阳光，渴望阳光游踏着细腻的绒毛躲藏在皮肤间隙里，在里面合成一种物质，使我的骨骼更加强壮，使我在学校的每一步都更加地夯实，脚心踏在土地上，感受到真实感，心脏终于可以远离玻璃罐连接到神经，坏死的神经细胞再次生长，不可逆的重生是医学奇迹，我带着医学奇迹走在阳光下，感受着阳光透过世界的大树，洒下浪花般的碎片，碎的太过于厉害，泄得哪里都是，捡都捡不起来，只能任由碎着，完整的阳光和碎着的浪花，两者是美妙的组合，画家看见后会画出期间蕴藏的生命力，音乐家看见后会感受到繁碎生命下的音声，作家看见后会描写阳光和浪花之间的牵拉与撕扯，只有我，普通人，任由碎着的浪花泄得哪里都是，依旧找不出一个词表达，捧着、伫立、僵硬，真实感比虚无更加可怕，神经修复。

秋明，这个让我和真实感碰触的男孩子，是医生往我身体里注射的特效药，在很多很多天以后，我经常会想到秋明，我爱他吗？我会在记忆深处问自己，爱他。这个温柔善良的男孩子，用生硬的幽默总能让我开心起来，我爱他，爱他的无限温柔，爱他的稳重体贴，爱他的沉默无声，爱他的一切，爱他，感觉在记忆里错乱，可是，我真的是爱他，另外一个我在呐喊。

秋明总是在早晨七点给我发来当日的天气情况，我问他为什么要给我报天气，他发给我一个很贱的表情包，说自己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天气预报员，站在电视机前给人们报天气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总感觉自己大爱无疆，我说他菩萨心肠，他说他自己一向如此，喜欢做菩萨普度众人，两人在手机里从早上开始你来我往，断断续续，一句话截断，总能在另一个时间段完美地衔接上，很多时候我都是简单一两句，大多时间都是他在说话，他喋喋不休，却总能感受到他的开心和幸福，在最开始请他吃了两次饭，一次是在半月湖边的餐厅吃的，两人吃完沿着半月湖散步，看着半月湖边的树木展着新嫩枝叶婀娜在湖水里，水中似乎也长了树，那是另外的世界，天空偶尔划过一群鸟，是往北飞的候鸟，路径此地，在湖中映出自己飞行的样子，秋明给我讲了关于他小时候的事情，我听的很认真，在他的讲述中看见一个单纯善良的男孩，另一次是在大学城的那条街上吃的，两个人晚上吃完饭坐在广场的台阶上看一群大妈在跳广场舞，喜庆且嘈杂的音乐总能让人看见一丝特别的生命力，手臂和腿正在来回摆动，旁边的小孩子也跟着跳，世界好像在广场舞那里统一了起来，就是在一群大妈整齐划一的步伐里，秋明告诉我，他要追我，让我做好心理准备，以免被吓死，我睁着一双丝毫没有吃惊的眼睛看着他，脑袋里却呈现出元旦那天广场上表白的画面，我觉得他肯定是在开玩笑，但他那双好看的单眼皮眼睛在霓虹灯下真诚坚定，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没有为什么，感觉告诉他，我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很温柔，语词之间能听得出他真挚热烈的情感在身体内燃烧，我淡漠地看着他，试图让自己冰凉的心靠近这个男孩，所以那天晚上我拼尽全力用眼睛盯视他，从他的眼睛游走到他的嘴巴，让眼神和他的眼神纠缠，就在某个瞬间，一道光闪现在视野的角落，心跳骤停，又猛然狂奔。是小改。

四月十七号，秋明早上告诉我这天是晴天，草长莺飞，适合踏青，放心出行，我却从早上十点醒过来一直窝在床上看小说，遮光帘紧闭，阅读灯打开，将被子卷成一团放在床头，身子半躺在上面，皱着眉头细数《百年孤独》里各种重复的名字，看了大半本，最终将理解能力败给了名字上面，奥蕾里亚诺·布迪恩消化在胃里，肚子瘪的难受，嘴巴里有一种空腹的嗳酸味，起身，找遍床脚的小书架也没有找到一点食物，大喊室友的名字，没有一个人回应，沉默开始像深夜里的树，原来只有我一个人选择在这个暖洋洋的日子里躺尸在寝室里，寂静令我感到强烈的不安，好像被装进了铁罐子里，掀开帘子的一角去看窗外的阳光，白色流淌进来，我被卡进了电脑页面。

继续缩回床上，却无法平静地躺着，身上似乎长满了刺，刺得浑身难受，坐躺都很困难，我开始渴望有人拯救我，渴望有人站在我的面前拉我一把，或者帮我把身上的刺除掉，我渴望有人把我的遮光帘掀开，但房间内安静地出奇，偶尔走廊里有女生在叫，却会立刻割断在铁门之外，我的世界寂静无声，陷入了黑洞里。

听一首歌，是秋明那天晚上吹的曲子《珊瑚海》。

忍着饥饿趴回小书桌前写日记，饥饿使我脑袋有些不好使，索性将歌词抄在上面，以示尊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日记。

歌词抄了一半，手机铃声响，是秋明。

“三点钟，半月湖旁的椅子边上等你。”秋明的声音很温柔，不容别人拒绝。

“干嘛？”

“晒太阳，你不要再躺尸了，需要阳光把你身上的阴气灭一灭。”

“我不需要。”

“再不需要你就真的成尸体了。”

“那又怎样啊。”

“所以你不出来了？”

“不出来。”

“真的？”

“真的。”

“你很适合呆在你们临床实验楼。”

“谢谢，我也这么认为。”

“三点钟。”秋明说完三个字，立即挂了电话，十分决绝，不容我多说一句，给他发了一连串的信息，不回我一句话，这是第一次对秋明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却在心底里感激这个人，感激他在黑洞边缘将我拽到现实世界，以至于我没有陷的太深。

慢悠悠地吃完饭，很准时地达到秋明身边，阳光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流淌，我们静默不语。

我坐在椅子上，低头看一只无名虫爬在脚下，阳光照在脑袋上面，像一双手抚摸我的头顶，我感受着手心里传来的温暖，去看那只爬行动物，它可能是一只屎壳郎，虽然我从未见过。

秋明就坐在我身边，我知道他正用着比阳光还要温柔的眼睛看着我，我却无法给他任何回视，只能低头去看那只慢悠悠的虫子，虫子，那一刻，在阳光下我多羡慕虫子，它们没有自己的想法，只是机械的去做本能的事情，因此，它们之间不存在犯罪，不存在道德，不存在任何的约束，它们所做的是一场天性如此的事情，我羡慕它们。

坐着不动，试图让自己的生活带入小虫子的生活里，在某一刻，我忽然想到卡夫卡小说里，那个变成虫子的人，那个小说的看了很长时间才明白，世界的荒诞正是因为人类的荒诞所产生的，人类将荒诞进行到底，所以任何人都可以变成虫子，我变成了一只虫子，所以坐在这里根本就是一场荒诞的行为。

秋明开口说了许多，他的笑话依旧生硬笨拙，像是小孩子模仿大人说话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只是我的心思不在上面，阳光与春风令我头脑昏沉，我在他的笑话里迷失，不知道坐在这里干什么，不知道应该干些什么，甚至看不明白自己的心，不知道这颗心脏在干些什么，我陷入了一场巨大的迷雾里，很想挣开。

秋明，你知道你的笑话是多么蹩脚吗？比起你讲过的无数次笑话还要蹩脚，你应该去德云社学一学怎么讲相声，或者去看一些笑话视频，这样就能让你的笑话更加完美，或许这样我就能笑起来，可是，秋明，一切都不是你笑话的原因，是笑话本身的绝对与相对性，秋明，我好想告诉你我的心，看过很多正常心脏，却说不出自己的这颗心脏是怎样的形状，无法说话，秋明，你是一个好人，你总是给我无限温柔，无限关怀，可惜，我是一个坏人。

阳光在水面上漂浮，看得见波光闪动，光尘在水面上漂浮，在光尘里看见一只鸟越过红色鲤鱼头顶，它们无限接近，却隔着玻璃般的水面无法碰触，树木的绿色在他们背后是背景板，画面看起来很美好，然而，那只鸟飞走了，飞走了，背影伤感在接近夏天的春天末尾，无限悲伤。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向你说。”秋明，你的声音为什么那般温柔，我希望温柔的线条沿着血管探求到我心脏的模样。

“什么事情？”

“记得第一次见面我和你说的关于梦的事情吗？”

“记得。”

“那是我编的。”

“我知道是你编的，因为我从来不相信现实会比小说更加离谱。”

“但是，后来，你就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抬头看向秋明，秋明的脸虚化在湛蓝的天空之下，是谁用白色的颜料试图加入秋明肉体的颜色，使他看起来不真实，秋明是我和现实连接的唯一者，他不能够被虚化，他必须现实起来。

“只是在无数次梦中，你都是一个被虚化掉的人物，我看不见你的脸，但是我知道你对着我笑，甚至有一次还亲 吻了我的脸，我却在那一刻醒了过来，甚至抑制不住哭泣，那是我在十三岁之后第一次哭泣。”

“这应该是喜悦不对吗？为什么哭？”

“不知道，我认为应该是喜悦，却在痛哭流涕，可能是在为醒过来失去你而哭泣吧。”秋明的眼睛在光下闪耀，试图打破虚幻后的不真实。“凡凡，我喜欢你，无比的喜欢，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抓住了我的心，我很希望你能像梦中那样走进我的现实，今天将你叫到这里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些，如果你还很难接受，没有关系，我可以等待，多久都行，我一直都在，而且一直在这里。”

每个字都是一场心跳，他们让生命进行的正合适，我的心在跳，不快不慢，呼吸正常，所以我听得到心乱者的声音，我看着秋明，他的脸逐渐清晰，对我微笑，里面是我不曾见过的柔情，那一刻，我好想摸一摸他的脸，那一定是柔和而温暖的，他的眼神里充满期待，甚至有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自信，我久久地看着他，那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似乎陷入了一场巨大的战争中，然而是谁在打仗却一无所知，我茫然却没有不知所措，只是睁着一双眼睛在春天的温暖里丧失水分。

“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秋明将春天的柔暖融入这些字中，温柔的简直不像话。

点头摇头，点头摇头，点头摇头......巴赫平均律触动整个神经，神经牵动肌肉，骨骼肌，胸锁乳突肌，竖脊肌，一切的肌肉却在巴赫的死亡里也丧失死亡，神经一直都在。

秋明像他所说的那样，他在等待，他等待我开口，春风试图让森林开口说话，飞鸟飞往大海深处，沉默一直都在，喧嚣一直都在底部，心脏那里只是平平无奇的跳动，不快不慢，平平无奇，心电图检查正常，爱情可能会以十分平静的姿态出现，不需要如此的紧张，或许是，长久对什么事情都不激动的原因。实验室的各种器官告诉我，感官这个东西可以被切除在身体之外，在我的身体之外，或许正对着秋明有无限的温柔，水中的世界一直都存在。所以，我很喜欢秋明。

“愿意做你女朋友。”我微笑，面颊肌肉在拉扯，每个字都说的十分清晰。

秋明，很开心，他的笑容是我春天里见过最美的画面，这个男孩在春天是别样的存在，他问我是否可以抱我一下，我点头答应，他的拥抱很大，大到足够能让我融入里面，衣服上留有洗衣液的香味，干净、温暖的气息令我感受到体内的浑浊，浑浊在体内来回游动，化成泪水忍不住流出来，世界在眼中模糊，远方的树影和人群成为映像派画家笔下的景物，可惜，写实派一直都在眼前。

我恋爱了，和一个额头上已经消除疖子印的男孩，他爱我，我也爱他，这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