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月从国家到地方,从领导到普通职工,每家每户都为解决吃饭问题努力想办法。
生产可以停顿,吃饭可是一等一的大事,一切都让步给找食物。
不知道谁发明的把茅草根晒干磨面,能掺粮食吃。有能吃的希望就要去尝试。
厂领导让各车间主任,上班时带领职工到野坡去挖茅草根,令机修车间加班制作电磨。
经过全厂人几天的努力,茅草根面加工出来了,僧多粥少,忙活半天每人分不到一斤。
掺到面里比掺别的东西好吃,可是茅草根太少,去哪里挖那么多?原料找不到,杯水车薪还是解决不了职工饥饿的问题。
大家都饥饿,哪有力气干活,上班没劲都靠在墙边晒太阳,能搞到野菜的上班也可以去搞。
那时候领导的主要任务,不是搞生产而是如何带领职工搞吃的,不能饿死人。后来号召大家开荒种地,这是个好办法,哪里去找荒地?
有的职工早下手,把厂里闲置的空地开出来种上麦子,大家就像抢地一样,各家各户都忙着在厂里找空地,爸爸动手时已没有大块地了。
一些生产用的地面也被挖开种地,领导帮助搞麦种和地瓜苗。
从上到下都放下工业生产忙起农业“大生产”,自己解决自家的吃饭问题。到隆冬季节,天寒地冻,人们还在到处找空地。
六一年春节到了,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要吃饺子,表示一年吉利。妈妈觉得过去那么困难,过年也吃饺子,今年难道吃不上饺子吗?不吃饺子像过年吗?再难也应吃顿饺子,过年总得有个过年样。
妈妈计划一下粮食:初一早上包一顿有肉的饺子,第二顿吃白馒头,初二还有点白馒头加些不掺菜的玉米饼子。初三吃饭恢复常规,全部都是掺菜饭。年就这样过去了。
吃了两天不掺菜的饭,后来的日子必须多掺菜,压缩每天的粮食,饭更难吃,更吃不饱。
爸爸后悔的说:“初二那天不该光吃米面没掺菜,费那么多粮食,现在每天成了光吃菜喝水,看那盆面条全是看见底的清汤,哪有面条?”
妈妈坐在一旁不知道该咋说,只是一碗又一碗的喝清汤。
那年月自己吃饭都困难,哪有能力招待客人吃饭。记得我同学安银铃,多次被同学沈涵秋的爸爸邀请去他家作客,沈涵秋没有随家来山东,想自己在东北闯,他爸爸不愿意,就想给他找个对象把他弄回来。
选中漂亮善良的同学安银铃,安银铃还是比较愿意,沈涵秋不冷不热不确定。他爸爸为让儿子能回身边,硬往一块撮合。抓住安银铃不放,鼓励她多通信联系。
六0年吃饭这么困难,沈涵秋爸爸还是经常约安银铃去他家吃饭,表示亲热。
安银铃推辞不掉又不好意思自己去,每次都拉着我陪她。我很为难,为了同学只好硬着头皮陪她。
那时想做好吃的也没什么可做。做好饭他爸妈不陪吃,让我们自己吃。
我能理解做这顿饭,他们要省几天的粮食,我不想白吃人家的饭,一块来的不吃又说不过去,只好慢慢的用筷子一点一点叨,糊弄一顿饭。
他爸爸为了儿子煞费苦心,他俩就这样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恋爱关系。
饥饿的六0年严冬过去了,盼来万物萌生的春天。
天气乍暖还寒,爸妈就开始把冬天圈起来的零散空地,挖开松土。把厂里停产暂时不用的预制模块之间,仅有半米多宽三米长的条条缝缝,也开起来,准备春暖时栽地瓜。
去年秋天开发的地,大一点的已种上麦子,准备搞家庭“大生产”,向空地要粮食找饭吃。
爸妈比较会种地,把自家的大小便收集起来,发酵当肥料,挑水浇地,精心管理。种下的越冬小麦虽不多,长势很好,种在狭窄缝地的地瓜苗也匍匐蔓延,生长旺盛。
六一年年景不错,比较风调雨顺。农村接受前两年的教训,重新制定政策,改变管理方法,调动农民积极性,冬小麦的种植管理比较好。
夏收快到了,金黄的麦浪滚滚,大地一片丰收景象。我家种的小片麦子,开始收获了。
种的少收的仔细,把一颗颗麦穗剪下来收回家,不让一个麦粒丢掉。
妈妈在家用搓板搓,精打细捻,收了将近一百斤麦子。不去麦麸一块加工成面粉,真是解决了饥饿的燃眉之急。多掺菜也比地瓜面好吃。还收点绿豆,做绿豆汤喝比清水菜汤好喝多了。
秋收更喜人,种在预制模缝里的地瓜,地面上看着空间很小,地下宽敞,地瓜的根蔓可以自由延伸到预制模块下面。
收地瓜时把每棵瓜秧下面仔细挖个遍,顺蔓找瓜,仔细找不能丢掉每一块小地瓜,把延伸到预制模底下的地瓜都挖出来。
爸爸用小铁锨顺着一根不算粗的根蔓往预制模下面抠着挖的时候,挖很久没见地瓜,歇歇喘口气,琢磨这根为什么延伸那么远?
不能放弃,顺着根继续找,往预制模底下继续挖,不好挖就一点点抠着挖。
突然爸爸站起来哈哈笑起来:“挖着了,好大一个地瓜,刚露出头就那么粗。”
妈妈赶快过来帮忙,怕伤着地瓜,用手小心地往外扒土,费好大劲终于把这个”狡猾”的大地瓜扒出来了。
爸爸高兴的说:“没想到这么贫瘠狭窄的地方能长这么大个地瓜,你们看像不像个小方枕头。”
掂了掂又说:“足足有七八斤,够全家吃一顿的。”
看着可爱的大地瓜,我们都抱抱掂掂,三妹丫蛋小手抱不过来,差点摔倒。
今年种的地瓜也收了一百多斤。
妈妈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地瓜煮一大锅,全家人饱餐一顿。
一年多没吃这么饱的饭了,丰收的喜悦给全家带来欢乐。
六一年冬天比较好过。准备继续多种地,广收粮,吃上饭,战饥荒。
中秋过后,爸爸把能开发的地都开起来,尽量多种小麦,希望来年有更多的收获。
从播种开始就精心呵护,经常是我和荣慧、荣泰一块抬水、抬肥料去浇地施肥。
他们比我小,我尽量多干点别累着他们。
和弟弟妹妹一块干活时我愿和他们边干边聊天,我没有上学的机会了,只愿尽最大努力供弟弟妹妹上学,希望他们都能上大学,替我圆了憧憬好久的大学梦,这是我心中最大的寄托和希望。
我特别在意荣泰,他聪明好学,成绩一直很好,最有希望实现我的大学梦。
我和他抬水浇地的时候,和他聊的最多,鼓励他说:“弟弟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上学吗?我很爱上学,一直想上到大学。七岁时我就自己去学校假报年龄上学,国家学制改革时,我跳升半年级。六年级毕业爸妈因生活困难,不让我考中学,正赶上县里第一年实行保送中学,我被学校选中保送,还是班主任栾老师多次来咱家做妈妈的思想工作,我才得到上中学的机会。初中差一年就毕业,赶上咱家从东北迁居到山东,欠下公司借款,妈妈又患肺结核病,天天吃药,生活逼迫我不得不放弃上学,当工人挣钱养家。一共上八年学,我从九岁就利用休假日去苗圃干童工挣钱,出力不少,只给半个工钱,但也有用,基本能解决我上学的一部分费用。”
说到这里我沉默了一会,那些为了上学我付出的千般努力万般辛劳都像洪水决堤一起涌上心头,委屈、辛酸、苦闷让我忍不住想抱住弟弟,嚎啕大哭一场。
但是我这个大姐怎么能不忍不顾的这样失态呢?还是强压下去吧。
强忍着眼泪的我几乎说不出话,只是用水瓢一瓢一瓢的使劲舀水浇麦子。
弟弟用惊诧不解的眼神望着我,我擦擦欲流又止的泪水,强逞笑脸和弟弟说:“现在咱家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了,你们也都长大了,但我老是不甘心辍学,耿耿于怀想上学的事。我是再也不可能上学了,只有把希望寄托给你们,我要用百倍的努力供你们好好上学,决不能让你们再因生活困难辍学,希望你们都能考上大学,替我实现大学梦。”
说出了压抑多年的心里话,心里一下子亮堂多了,我提起水桶里剩下的水,用力泼到麦地里。
弟弟一直站在一旁盯着我,不知道该说啥。我不知弟弟能不能听的懂,他一直心思沉重的跟着我走,不说话。
我到老了才想明白,当年弟弟妹妹都年纪尚小,根本不理解大姐的憋屈,大姐身不由己的命运,大姐的渴望——仅仅是想有个上学的机会。
对弟弟来说这个遭遇是不会在他身上重演,所以他那少不更事的心里实在是无法感同身受理解大姐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