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上善待德缘未至,沧澜际会信为期
回目注:期,四支。上善为水。
洛阳城中,此时已然是山雨欲来、狂风漫天!白日间,屠神卫在大街小巷中往来巡值;入夜以后,‘龙城军’则四出抓捕江湖人物,洛阳城外之贩夫商旅更被紧密盘查,众百姓苦不堪言!
洛阳城外密林中一大树巅上立着两人,这二人一高一矮尽皆五十余岁年纪,高个者名叫韩剑戟,乃螳螂门掌门,面目慈祥,生了一副圆下巴,身材胖大魁梧;矮者精瘦姓苏名鷙,为鹰爪门掌门,约莫七尺八九寸身长,方面虎须,眼神凌厉。
“老伙计,你在上月月末便来了此地,为何不与那人结交?”韩剑戟笑吟吟问他,苏鷙道:“韩兄来的更早,为何不去?”
(注:鷙zhì,兇猛的鳥)
韩剑戟也不藏拙,大大咧咧道:“兄弟也知,我和盐漕两帮帮主都有些交情,当今圣上虽是明主,对盐、漕买卖似是垂涎三尺,这两年江山越发稳固,渐欲将此纳入官家!今次老哥哥我也通过几层耳目,略知天都大会一二,圣上已志在必得!此时若与那夏九州会面,若被朝廷盯上了,断然凶多吉少!”
苏鷙摇头道:“不然,我观夏九州为人绝不简单,此人所图极大,但咱二人所知有限……”
韩剑戟瞪大眼睛:“莫非这生死门主欲行篡位不成?”
“夏九州自天授四年开始,在江湖中声名鹊起,永宁元年,始创立生死门,然行事极其隐秘,自前年始,生死门人大肆刺杀朝廷命官,但兄弟细查之下,其所杀者泰半皆是勾结地方、鱼肉百姓之赃官,且又每每与九锡门作对,观其所为,断然不似犯上作乱之人。”
“若是为收买人心呢?”韩剑戟问道,苏鷙怪眼一翻:“韩兄这般揣测其心,还来此作甚?”
韩剑戟笑道:“愚兄这不是见事不明、特意请教兄弟么?”
“还是去见一见的好!”苏鷙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韩剑戟略显犹豫:“可还要通知老周和老范?”
苏鷙不言语,纵身朝城门处行去,身法快绝如风,顷刻间奔出十余丈,然气度飘逸,如闲庭信步。韩剑戟在后急追:“兄弟且等等我!”
洛阳城内,数十形迹可疑之人稀稀落落散布在河道左近,一叶小舟停在水中央,小舟上有篷,两人端坐其中,便是盐漕两帮之主了。周、范二人看似对月小酌,却时时隐秘交谈一二。
正在此时,蒋根生带领屠神卫巡行而来,江岸边上众人急忙传出哨声。
“谁人在此啸聚!你二人是谁?”蒋根生走到岸边,众人早已惊走,只余下船上二人。
“来者可是蒋将军?在下和好友在此对月饮酒,并未惊扰城中居民。”那人指了指远处几只货船,笑道:“我二人是本地商贩,前次将货物运往江南,今天方才回到家中。”
“既如此,两位仁兄慢慢饮酒不迟。” 蒋根生见二人神色镇定、谈吐不凡,便即带人远去,盐帮帮主周宿沙赞叹:“夏王真英雄也,八百军司马武功俱入江湖一流高手之列!且从不恃强凌弱,欺扰百姓,仆为主镜,妻为夫影。将卒尚且如何,何况主上之道德、武功!”
漕帮帮主范九江笑叹:“我等本欲与那夏九州一会,你又打岔了去。这酒便吃到天亮也说不尽此结。”
周宿沙笑道:“是做兄弟的糊涂。且说正事,我帮弟子打探,自一个月前似有一人从太平客栈乘车带着陈家祖孙二人离去后,便在伏牛山左近再查不到踪迹,而夏九州恰也从此后再未露面,莫非他会土遁不成?”
范九江点头:“八风门陈门主原来竟被丐帮南派得着!其境遇之惨,当真让人动容。”
“老范,今次是谁打岔?”
二人拊掌而笑,旋即又沉默不语。
“老范,你为何执意要见此人?”
“朝廷不给咱们活路,资敌之敌,方为上策。”
“怎知此中利害?若那夏九州是朝廷放下的鱼饵,咱二人岂不将身家性命也搭进去了?”
此时,水中一人冒头出来,扔了一尾活鱼上船,旋即对范九江一抱拳,又沉入水中,再无踪迹。
“速速看来!”周宿沙激动万分,不断催促,范九江颤抖着双手,从鱼嘴中取出一只块极细油布卷,缓缓展开。
“上面写的什么?”
范九江递去油布中字条,周宿沙打开:“河西王已到太平客栈!”
周宿沙犹感头皮炸裂,脑中轰的一下,思绪混乱,浑身冷汗淋漓:“那位大英雄所为何来?”
范九江亦面色惨白:“幸亏我二人机警,此番若去见了那人,保不定是羊入虎口矣!”
“难不成河西王便是那夏九州的上封?”周宿沙说罢,手臂颤抖,范九江喃喃自语:“夏九州……夏九州……夏……夏王元曦!”
两人险些打翻酒碗,忽而有一乌篷船驶来,周宿沙一时成了惊弓之鸟,急忙便欲遁走,被范九江拉住:“该是江左船只,本地断无此类,船上似有三人,听其呼吸,该是寻常之辈!”周宿沙闻言,便即运起功力细听,范九江举起小舟上油灯,朝远处忽快忽慢晃了几晃,无数道寒光一现既没。乌篷小舟缓缓停在河中央,与周、范二人相距十丈。舟内话语声极轻,然仍旧传入周、范二人耳中。
“治天下者需轻其赋税,然若民间之恶俗未尽,民仍不可使富。而世之不察,又以工商为末,太上亦抑之,诚可悲也!”一长者声音浑厚,不住太息。
“光隐兄大才当世,此言深和吾意。然自始皇龙兴,天下之权莫不集于天子,天下之利,莫不集于皇室,小民安可富也?而地之所处,为政所左!若欲买卖之自由,则皇权争利之为,必除之!”另一老者宏声高论。
“师之兄所言极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之护民,亦得民之所护,商旅赋税之重,已成积弊。”
这声音高亢老者说罢,前时语音浑厚的‘光隐兄’愤愤然道:“炎汉兄、师之兄!君者,天下之害!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此以君为主,天下为客,本末倒置也!古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君所经营,为天下也!”
“壮哉!”三老拊掌,激动异常。
周宿沙、范九江闻言初时大喜,往后听之,苦笑不迭,低语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这几个老学究虽与我二人是同道,可终究能有何为?”
周宿沙思量道:“也不尽然,兄弟少时随老师在坞堡中读过几年圣贤书,也略知些孔孟之道、百家之学,却从未听此惊天动地之语,古今而论,怕是只有管仲、卫鞅、半山居士等三数人能匹敌之。”
范九江略微不喜:“管、卫皆当时大能,王安石贰臣也,如何能比他俩?”
(注:王安石,字介甫,号半山;古代人思想有局限性,会以当时的历史观看待王安石,而非今日世人所见之大改革家。)
“且在听他三人说话!”周、范二人又运聚功力。
“治天下犹拖拽巨木,前者呼之,后者和之。君臣共为;若手不执绋,足不履地,为君者娱笑而前,为臣者淫亵于后,而曳木之职荒矣。” ‘光隐兄’长叹。
(注:绋fú,大绳。)
“改姓易号、国之兴替,天子家事也;天下兴亡,匹夫皆有责也!” ‘炎汉兄’叹息。
“定世界之规,置天子于有无也!” ‘师之兄’愤然累叹。
周宿沙欢喜非常,拍案击节,范九江却甚恐惧:“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事不宜迟,速离此地!”
三老闻听声响,问道:“谁人?”
“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也’!好一个‘置天子于有无也’!好一个‘君为客,君所经营,为天下也!’”
三老大惊,正待从船舱中走出,一人早已冷然立于乌篷船一侧,周范骇然,那人却不动如山,只轻轻挥手:“周兄、范兄,今日所听之事,不可对外人言,快些去吧!”
“多谢兄台!”两人知黑衣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现下并无敌意,当即抱拳答谢,纵身入水,如游鱼一般霎时无踪,远处隐伏之帮中兄弟亦全数作鸟兽散。
‘光隐兄’悲叹:“汝可是朝廷爪牙?吾三人今日大逆不道之言,既为汝所听,这便随你去便是,然他两个却非主谋,求阁下高抬贵手!”
‘炎汉兄’大恸:“今日我等死国便是!何必求他!”
‘师之兄’并不言语,从怀中便欲取出短剑,谁知船头那人一个起落钻入舱中,夺走短剑,三老但觉一道电影来去自如,立时失了兵刃,心头莫名悲愤!
那黑影这才解下蒙面黑布,露出一张国字脸来,对三人一抱拳,笑道:“晚辈绣衣执事地辰策,见过三位国士!想必这位便是人称江左奇人的赵曦轮赵兄?”
“不敢,在下确是贱名赵曦轮,草字光隐,这位是我兄弟,武定鼐,字炎汉;这位是孔圣贤,字师之。”赵曦轮视死如归,正襟危坐,气概如山。
武定鼐怒道:“要杀要剐,我三个老儿若是哼哈半个不字,便非丈夫!”
地辰策矮身坐进舱内,捡起桌旁一册,笑问:“在下能否翻看此册?”
“悉随尊便!” 赵曦轮漠然,地辰明细细品读,久之,眼中激动,旋即闭目,热泪滚滚而下:“华夏之福,万民之福!”
三老奇之:“这禽兽此时怎么疯疯癫癫?”
“想是抓到我三人可立了大功,该当飞黄腾达了。”武定鼐冷笑。
地辰策合上竹简,问道:“请问光隐兄,此书为何名《上善待德篇》?”
赵曦轮哼了一声,闭目不答。孔圣贤冷笑:“汝到底意欲何为?”
地辰策恍若不闻,低头凝思片刻,拊掌笑道:“上善者,水也,坎为水卦,可是此理?待德却又何解?”
武定鼐大奇:“你竟也知《易》?”
赵曦轮甚是惊讶,良久,方才长叹一声,缓缓道:“坎为水卦之象,上下四方,古今四维,皆为水,凶险莫测,而今华夏之局虽看似安泰,实则杀劫隐隐。‘待德’者,待圣人‘得’之。在下闻听天子圣明,与民生息、轻徭薄赋、又立诽谤柱,使世人可议论朝政,吾思前想后,随下笔成书,本欲托人刊印于世,或能入圣上之耳目,不想……今日赵某虽葬身于此,死前能得一知己,足矣!只求大人不要毁去此言,使之流传后世,让我华夏有识之士皆能一窥其貌,也算我兄弟为家国之兴略尽绵薄之力,吾兄弟三人泉下有知,死而无憾!”
“光隐兄!”武定鼐与孔圣贤闻听此言,无不潸然泪下。地辰策不住摩挲竹简,笑道:“三位会错意了!吾虽为朝廷之人,却亦存良知良能,岂能做那等屠戮大贤之禽兽事!”
三老闻言甚是意外,喜忧参半。
“在下虽位卑而言轻,却也愿助一臂之力,将三位引荐给夏王。”地辰策说罢,忽而甚是踌躇,心中暗道:“当下大事迫在眉睫,夏兄万万无法分心,此时当真不便!”
三老看他前倨后恭,大感诧异:“愿闻其详。”
地辰明眼中火热,叹息又复叹息,郑重道:“先生可愿将此册借于在下,若遇大王之时,吾定当面呈之,大王定欣喜无极!带此事成了,在下再去江左寻三位先生引荐给圣上,可好?”
三老以目交流,同声道:“汝便拿去!若要寻我们三个时,便去汝南,当地人皆知我三人所在!”
“甚好!”地辰明大喜过望,握住三老手臂,又笑问:“三位前辈此刻却不怕在下了?”
炎汉笑道:“倾盖如故!我等信之!”
(注:盖,古代车舆的车盖,倾盖如故,两辆相遇,马车主人本新结识,却如友谊深厚的老朋友一般。)
四人欣喜大笑,恰此时头顶上乌篷上噼里啪啦响起,大雨顷刻而至!
“速速开门!速速开门!”
“汝等何人?城中宵禁,待明日再开城门!”
城下数队人马领先走出一人,乃是尚书令王仲明,他身穿蓑衣迈步而前,沉声道:“此事紧要,速速打开城门!”
城门校尉接过王仲明递去的令牌,抬头一看,大喜:“原来是尚书令大人要出城?”
王仲明不答,侧首看向身后,‘袁昂’、‘萧卿之’等大族数百人尽皆骑在马上。
“是!”
城门校尉一声令下,天都南门大开,众骑乘着大雨夜鱼贯而出,消失于远处林中。
太平客栈对面二里远处的悦来客栈后院一处隐秘大堂之中,摆放三张太师椅,卫堂主端坐于其左,仇禁恶坐于右首。
四大剑们众掌门及弟子以欧阳仜为长,依次在左首下落座。
鹰爪、螳螂两门只来了数名弟子,与谢无忌、谢无畏、顾长峰、顾幼锋、水婈君、闻诗戫、仇龙、仇虎列座于右侧。
欧阳峑面色焦躁不堪,奋力一掌拍裂身侧茶几,起身便往外走!
“师弟,稍安勿躁!”幽燕剑门大弟子施剑恩起身拦住他,欧阳峑回头看到叔父欧阳仜仍旧盘膝坐在扶手椅上闭目养神,当下叹了口气,又回到座位上。
过不多时,海舵主、王香主从外面急匆匆走来,卫堂主、仇禁恶忙起身想迎:“可有我大哥消息?”
王香主缓缓摇头,海舵主有些急躁:“袁萧两家贼人已然趁着暴雨夜离开此地三日有余,再这样下去岂不前功尽弃!要我说,不如今日便由卫堂主领头,我们分做几路,速速沿路截杀!或许还有几分胜算!”
四大剑们众弟子纷纷叫好,雷徎起身,众弟子再不敢说话,只乖乖立在身后,大弟子雷賸道:“师父,你说吧!”
“你是我门中诸葛,还是賸儿你来!” 雷賸已然年纪甚大,雷徎却仍旧以‘賸儿’相称,闻诗戫、水婈君闻言无不掩口而笑。雷賸走到师父身前,对众人行礼:“卫堂主,海舵主之言也不无道理,今日之事急矣,您为生死门代宗主,还望主持全局!”
“崉……王香主,你怎看?”卫堂主转身目视王香主,他只缓缓摇了摇头:“夏兄做事谨慎之极,若无把握,宁可不为!若是中了敌人奸计,置使天下英雄蒙难,却非他之所愿了!”
欧阳仜上前一步:“卫兄、王兄,生死事小,家国事大,时机稍纵即逝,还望定夺!”
恰在此时,客栈前厅大哗,牛堂主面色凝重走来,在卫堂主耳旁窃窃私语,两人面色难看。
“到底何事?”欧阳仜问道。
牛堂主道:“屠神卫持令搜查此地,前面阻挡不得,说话间便到此处,且请众位兄弟到密室中避一避!暂且忍耐一时!”
“忍耐!老子忍够了!” 欧阳峑大怒,顾幼锋冷笑不言,谢无畏待要劝阻,谁知竟被那厮盛怒之下一掌震退,谢无忌抢上前去搀扶兄长,大怒道:“若欲寻死,我现在便成全你!”
欧阳峑冷笑,剑指伸出,谢无忌亦以食指相对!二人指力相撞,各自倒退一步,不由得肝火大盛,便欲搏斗。
“都给我住手!”
仇禁恶怒喝,双手抓住二人手腕,左边只轻轻一甩,谢无忌脚步踉跄中被患之托住,欧阳峑那边倒退五六步,若非欧阳仜伸手按在侄子背上,立时便即狼狈跌倒!
“叔父……”
‘啪’的一声轻响过后,欧阳峑面上通红,欧阳仜沉声道:“众人皆为公,汝尚怀私怨,如何成事?”
仇禁恶走到中间,对卫堂主道:“我去抵挡一番,若来的是高崇乾将军,却还有三分办法,实在不成,也可拖延片刻。汝等但听酒坛碎响,便即速速逃入密室。”
卫堂主闻言暗暗点头,牛堂主大喜:“全凭老英雄主持!”
此刻已近酉时,暴雨兀自不辍,众食客早早吃过晚饭,望着窗外漫天风雨,尽皆失了性子,纷纷回到客舍准备休息。谁知屠神卫众将士不由分说便冲入洛阳各客栈之中,而悦来客栈这处恰好由高崇乾领头,酒店老板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哪里还敢阻拦,客舍中旅客亦多半披衣起身,接受将士盘查。
正在此时,仇禁恶、仇龙二人转身出来,笑道:“六弟!想煞哥哥了!”
高崇乾初时大喜,忽而面露疑惑,板起面孔:“大哥、三哥,兄弟现在奉命执勤,所谓国家之公大于兄弟之私,还望恕罪!”
仇禁恶心里一颤,笑道:“那里话说,做哥哥的怎能妨碍兄弟做事。”
屠神卫众将士见他二人熟络异常,一时查的松了些,高崇乾远远瞥见,责备众将士。仇禁恶心下一阵嘀咕:“若是查到后面可麻烦的紧,只是不知宗主的机关秘术能否瞒得住六弟。”
“大哥前日不是在太平客栈,怎么今日又来了此地?”高崇乾冷不丁不住发问,仇禁恶尴尬一笑,仇龙愁眉苦脸道:“兄弟却问的好,我们有几个故友在此潘恒了几日,因这倒霉天气,又有些货物在此,一时又不得不走,是以托我二人照顾一二,他便先行离去了。”
“原来如此。”高崇乾一颗心放下,身边将士忽而喜悦道:“高大哥,发现隐秘处所,多半有事,快来快来!”
仇禁恶心中略有惊慌,仇龙轻轻捏了大哥手掌,高崇乾虽喜,却见仇禁恶神色难言,一时也不并未深色,还以为他为生意发愁,当下笑道:“大哥,既来之则安之,大雨下了三日,今时小了许多,且自宽心,兄弟去去就来。”
“好说!”
二人眼见六弟走远,不由有些急切。仇虎拉住道:“此时万万不可惊慌,否则必定事败!但饮酒无妨。”
仇禁恶叹息,大口喝酒,过不多时,高崇乾走回,喃喃自语:“那仓库怎还有些烧鸡、米酒,当真奇怪也哉。”
“六弟可查到些甚?”
高崇乾叹息:“未曾,今日接到调令,尚书台令屠神卫盘查全城旅店,是否有可疑人物。我朝虽不禁止民间习武与锻造兵器,甚至开宗立派亦无不可,但对铠甲、连弩等利器法令甚严,天都朝会虽已结束,却仍比平时防范多些。”
“高大哥,都查过了,并无异常!”数名十长走来,依次报告!
“大哥,三哥,小弟先走了!来日再聚!”高崇乾起身抱拳,仇禁恶、仇虎强忍喜悦送到门口,正在此时,一阵轰然大响传来,原是掌柜不小心踢碎酒坛,高崇乾大笑:“我又非吃人的山魈,也非龙成军那些横征暴敛之徒,你怕什么。”
掌柜尴尬一下,仇禁恶面色大变,耳中听闻后院渐渐传来机关转动声响,高崇乾耳目何等厉害,立时大怒:“随我到后院,搜!”
众屠神卫如电一般朝后方冲去,仇禁恶叫苦不迭,正在此时,一花子从后院奔出,在高崇乾身旁一抹,笑嘻嘻道:“高有才,财姓高,十个馒头码高高!”
高崇乾朝怀中一摸,发现调令不见,眼见那叫花子满面乌黑,手舞足蹈,左手攥得便是那要命之物,当下如电回转身子一手抓去,谁知花子哇的一声大哭:“你……你打我!”
“小兄弟,我不是故意的。”高崇乾大惊,从他手中抢来调令,旋即赔礼道歉,那花子哭道:“我在后院玩,也没见人来,你既来了,便陪我玩可好!”
“若被人告到大王处,说我等扰民,定然要挨板子。且哄他一哄!”高崇乾尴尬,仇禁恶笑道:“小兄弟,给你肉馒头吃!”
花子摇头:“不要,我要他买的,不要你买的!”
“他是我兄弟,他买的便是我买的!”
仇龙问道:“小兄弟,你在后面玩什么呀?”
“跟铁牛捉迷藏!”
“铁牛在哪?”
“我带你们去!”
高崇乾、仇禁恶、仇龙走到后院,众将士亦在仔细搜索,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不放过!仇禁恶雨水淋在头上,尚不及冷汗多些。
花子从树旁牵出一狗子大小铜铁事物,拉动之时,咔咔作响,自在向前,雷雨之声竟难以掩盖。他拍手笑道:“这就是我的铁牛!”
众屠神卫笑赞:“莫非这便是诸葛半仙当年造的木牛流马!”
高崇乾大感失望:“原来那怪声是此物发出!众兄弟,列队!”
“赔我馒头!”花子牵着铁牛,伸出手去,高崇乾不住赔笑,往钱袋摸去,心头滴血。仇禁恶连忙轻轻推开高崇乾,又将馒头递给花子,手指着高崇乾:“这是我兄弟,我给的便是他给的,小兄弟但吃无妨!”
花子笑嘻嘻牵着铁牛避到凉亭中躲雨,大口啃着肉馒头。
“大哥,看来是虚惊一场,兄弟还有要务,只得先告辞了!”
“小雨不辍,天气潮湿,兄弟执行王命之后,早些回去歇息,勿要愚兄担忧!”仇禁恶言语真挚,高崇乾郑重点头,带领军士离去。
仇禁恶、仇龙送走一众将士,心下大喜,快步回转凉亭处:“兄弟高姓大名,多谢你救在下一众朋友性命!”
“嘘!”花子侧耳倾听,方才拾起铁牛,几番折叠,便只有巴掌大小,而后妥妥收入怀中,旋即用雨水冲了冲乌黑的面颊,笑道:“在下丐帮段质捷,见过八方散手仇大侠、仇二侠!”
那少年原本身形邋遢,面目黝黑,谁知雨水洗过,竟显出玲珑五官、白玉面庞,俊美有若女子,眼眸中英气逼人,乃世间少有之美少年!仇禁恶、仇龙无不大奇,忍不住多看几眼。少年被看的混不自在,神情羞涩。仇禁恶大觉失态,拉扯身旁二弟。
仇龙喜赞:“方才我和大哥心惊欲死,若非兄弟及时援手,此地百余豪侠恐怕性命难料。”
段质捷面上稚气未脱,腼腆一笑:“不过是分内之事!前次我们帮主欠谢少侠、顾少侠一份人情,便托帮中兄弟尽力相助夏宗主,今为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前次?可是那采生折割的花子之事?”仇禁恶问罢,段质捷面上神色惋惜:“帮中鱼龙混杂,老帮主也是有心无力。”
“走,随我二人去见众兄弟!”三人欢喜走入后院内室。
前时仇虎看到大哥走远,又想到二哥‘铜铠境’已成,而自己尚差一线,心中烦乱已极:“卫堂主,仇虎先行告退。”
“演武厅后密室众多,仇虎兄自便!”卫堂主在厅门处立着,心中也一时没了主意。正在此时前厅轰然大响,众人震惊,谢无忌道:“速速撤离此地!”
欧阳峑飞奔到太师椅后便欲按动地上机关。
“且慢!”卫堂主、王香主大觉不妥,忙上前阻止,大厅后墙壁却已然发出咔咔巨响。
“糟了!”二人电射而前,急忙按在机扩之上,欧阳峑方知自己闯了大祸,惊骇中双手拼尽全力按住力发千钧之机扩,欲阻其势,然毕竟功力不逮,总有卫堂主、王香主二人助力,仍旧感到小臂炸裂感疼痛,欧阳仜见状亦快步向前按在机关锯齿之上,四人合力制住响声!
众人远远听得屠神卫奔走越近,无不惊恐非常,海舵主轻挥手臂,大厅中刮起一道罡风,烛火霎时熄灭,众人手按刀柄,惊骇惶惶。
“众人听令,敌不动,我不动!”卫堂主以雄浑功力发出数十道玄音,直入群侠之耳!众人惊叹其真力强猛精纯,心中渐安,缓缓蹲伏身子。
“十步……”海舵主冷汗直下。
“五步……”王香主面色亦渐通红。
“三步!”卫堂主伏下身子,再度传音:“贼至乃遁!我自抵挡,万不可违我令!”
卫堂主神色如恒,众人钦佩之极,大起同仇敌忾之心,又远远望着那只张开一尺有余的暗道,眼中感激,纷纷摇头!
“一步!”牛堂主传音!卫堂主急怒:“汝等不可违背我令,速速撤离!”
众人正待拔刀拼个鱼死网破之时,咔咔声再起,厅外众屠神卫似与几人言笑,渐行渐远!厅中众人稍得喘息,却仍旧大气不敢出!欧阳峑手臂酸麻,近乎全无知觉,卫堂主伸手在他背心处轻按,一股深厚力道游走于尺泽、孔最、列缺、太渊;再走于间使、内关、郄门;再行于少海、通里;三阴既通,欧阳峑如得神助,微笑感激,自身三阳经脉真力亦缓缓游走,曲池、手三里、手五里;外关、支沟、天井、臑会、肩髎;腕骨、小海、肩贞亦得通行无阻!
仇禁恶、仇龙欢喜大笑,二人拉着段质捷轻轻推门而入,对众人介绍道:“今日若非这位小兄弟机敏,我老仇当真便栽了!”
众人大喜过望,手掌方才松开剑柄!
雷徎观看段质捷面貌,心底微奇:“真像!”
雷賸在掌门身后,问道:“师父,哪里像了?”
“许是我眼花了!” 雷徎摇了摇头,欧阳仜等众纷纷上前与之相见,段质捷甚怕众人,早用黑炭将面颊涂的黑一道、青一道,群侠自未见其惊世美颜。
欧阳峑怒道:“仇老前辈晚些说笑也罢,快些过来援手,晚辈手臂快断了!”
顾幼锋冷笑:“汝不是自负真力强横,只这么会就撑不住了!”
“下次换汝来替我!”欧阳峑大怒,却不敢松劲。
海舵主、仇龙连忙从后室取来一丈许大棉被,与众人合力蒙在机关大门之上,卫堂主、王香主、欧阳仜、欧阳峑方才缓缓撒手,因那便被之故,轰然巨响变作一声闷响,大门终于打开。
众人来不及喘息,便听得天穹上一声苍鹰长鸣。
“莫非有消息了?”卫堂主、欧阳仜等人喜悦之极,伏在大厅牖户中抬头望去,良久却也不见动静,海舵主轻轻摇头,正在此时,地道中传来几人脚步声响!
众人无不拔出兵刃,欧阳峑、仇禁恶当前前去,喝问:“谁人!”
“众位兄弟,别来无恙!”黑暗之中当先走出一人,正是夏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