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随着厚重的教材书压向我的胸口，无法解脱，世界要被炸破，我只能血肉模糊，回忆是血肉里神经牵拉的丝，我的一切感官仅存在神经里，第一次恋爱，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怎么想都觉得像是一场尴尬的舞台剧，秋明的伤心并没有让我内心生出一点柔软，反而在内心深处很开心得到解脱，像是挣脱世界的第一步，我轻松地回到寝室，躺在床上，打开手机，点开小改的对话框，想要告诉她，我和秋明分手了，却在输入第一个字后，忍不住地啜泣，并不是为和秋明分手啜泣，也不是为自己的残忍啜泣，而是对着世界，呐喊，我想让他瞧瞧，我可以成为另一种样子，然而世界依旧是那副面孔，依旧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回应着我。

寅寅以为我在为秋明分手而难过，她躺在我的身边，将我的脸埋进她怀里，然后给我温柔的抚摸，我在她怀里昏沉，回忆开始像一连串洗好的葡萄在温暖里发酵，酒精味挥洒，我被弄得醉了。

幻影如梦般走进我的意识，幻影对着我微笑，眼睛里满是柔情，勾人摄魄，我对着幻影笑，我们眼神缱绻无法分离，世界被隔离在宇宙之外，只剩下我和幻影，她注视着我，春天的雨露和夏天的玫瑰都存在她眼睛里，柔情开始在身体里复苏，我将柔情也顺便塞给世界，她开始给我歌唱，熟悉的嗓音开始像风一样亲吻脸颊，沿着脸颊游丝于耳朵，刺激着听神经，传入内耳，膜半规管感受着变速旋转运动。我开始眩晕，幻影也开始像菊石的纹路，一圈一圈卷进最里处，我望着幻影的最深处，原来这个幻影伴随着菊石存在了亿万年，幻影一开始就存在，在我生命之初就已经存在，只是这个密码最近才被打开，原来幻影等了我亿万年，只是为了我到来的某一刻，我试图将幻影从菊石的最深处拽出来，就在我以为自己能够抓住幻影的时候，现实的针戳破了气球，嘭地一声砸掉，生命之初只是顽固的化石，存在略等于虚无。

我猛烈的哭着，天昏地暗，寅寅将我的脸捧在她的手心，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看不清眼前所有事物，只知道自己被关进世界的盒子里，暗黑无声，只有呼吸、感觉以及泪水，寅寅不断劝慰我，二十岁的她像个小孩学做大人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出她的看法，我很想告诉她，不是那么回事，更不是因为秋明，只是，我无法说出原因，在狂烈的哭泣后，心情一阵舒坦，我忽然觉得没有什么，没有关系，我只是陷入了情感的泥潭，关于幻影的泥潭。

在和秋明分手的第一个晚上，虽然哭的像个小丑，却睡的格外香甜，负罪感出奇地消失，第二天早上，寅寅早早地起床在下面收拾东西，我掀开帘子，低头去看她。

“你快成猪头了，还要上课吗？”她抬头看着我。

“不想，但肯定是要点名的。”

“没关系啊，我替你答道，反正今天都是大堂课，所以你就呆在这里吧，一会儿记得去吃饭，我下午下了课之后就走啦，五一劳动节，要和男友出去玩。”

我点点头，看着寅寅离开，门被沉重地关上，房间里就剩下我自己一个人，又重新躺回床上，盯着遮光顶，眼睛胀胀的，有些干涩，要在寝室里呆上四天，脑袋肯定会被乱七八糟的事情填满，思索要去什么地方散散心，只是一想到要穿过拥挤的人群以及繁琐的交通，激情被打磨的一干二净，打开手机，看到秋明信息条后面的红色小圆圈，里面标着醒目的‘1’，我盯着看了一会儿，便打开。

‘凡凡，不知道你昨天晚上怎么样，昨天晚上我内心很沉重，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夜，我没有想到自己仅仅拥有了你十五天，难以置信，自己的第一次恋爱竟会这样的短暂，想到这十几天之间的一切，有种恍惚不真实感，昨天我一直在思索，是不是我们之间相互认识的过于短暂，导致你还未真正了解到自己的内心就和我恋爱，所以在恋爱的过程中，你总是抵触我，我试图用这种想法让自己在这场短暂的恋爱中获得一丝轻松，却我无法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这个想法总是像浮在水面的一只气球，即使其他想法用海浪的方式将其试图压在水里，最后它总是浮现出来，容不得自己回避，这个真正想法就是，你只是在强迫着对我喜欢！我知道这样说出来简直太伤人心，我并不是用语言对你进行指责，只是想让你活得更加轻松一些，总觉得你过于压抑自己，你的眼神充满了疲惫，看到你疲乏沉静的样子，我总是很想拥抱你，给你力量，凡凡，希望我们能够成为坦诚相待的朋友。’

我盯着这段长长的文字，看了许久，内心平静，秋明，这个聪明的男孩，总能知道一切，他的聪明和温柔本可以给其他任何一个女生，却偏偏给了我这个病入膏肓的人，紧握手机许久，给秋明发了一句‘谢谢，我们永远是朋友’。关掉，闭上眼睛，脑袋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想法，只等待自己能够入睡，就在我刚触碰到沉睡的边缘，门被打开，有人进来。

我睁开眼睛，一阵恍惚，想到室友们都去上课，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以为是小偷，打开帘子，像雕塑般跪在床上，世界像暂停电影的三角形按键，只是人物永远还活着，心跳加速，我讨厌这种感觉。

是小改，她正站在我床铺对面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温柔，鲜艳的口红很适合她的妆容，我呆呆地看着她，两个人四目相对，空气安静地快要融入水里，内心忍不住紧张，颤抖着坐在床上。

“来找青苗。”小改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食物。

我咽了一口唾液，口腔里是胃酸分泌过多的滋味，我点点头，垂下的眼睛忍不住去看她，小改依旧是漂亮的，齐肩的长发，从头顶斜侧分开，一侧头发沿着额头斜斜地耷拉下来，柔顺自然，充满智慧的额头被遮盖一半，一如和昨天自信镇静。

“她们都去上课了，青苗没有告诉你吗？”

“是吗？”她舔舐嘴唇，口红吃进肚子里一部分，望向我的眼睛黝黑发亮，充满了神秘感，‘是吗’两个字从她嘴里出来，是问题似乎也成了答案。

我不再说话，空气在我们之间沉默。

“你吃饭了吗？”

“没有吃，想过一会再吃。”

她笑了笑，走到我床铺边上，将手中的食物高高举起，满脸的笑意：“吃吧。”她盯着我的眼睛，继而又说：“本来给青苗带的，她不在。”

我看着食物，虽然肚子很饿，但理智告诉我，只能摇头。小改比之前笑的更加灿烈，她将食物塞进我的怀里。

食物是热的，能感受到里面蕴含的巨大热量，肉夹馍的味道沿着塑料袋系口的缝隙往外延伸，唾液在嘴巴里急剧分泌，抵挡不住神经传导的力量。房间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空气的安静调拨着神经的凌乱，她站在寝室中央，穿着印满花的外套，像春天女神，她退回青苗的梯子边上，靠着，抬头看我。

“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声音如她歌唱时般低沉。

我怎么能吃的下呢，紧张令我无法动弹手指，想努力缓解，她却站在那里，我只能点点头，然后慢悠悠地解开袋子，轻轻咬上一口，食物的香味早在进入唇齿之前消匿的一干二净，剩下的都只是不知如何是好的僵硬咀嚼，不自然、扭捏，所有的不堪似乎都涌了上来，我讨厌这种感觉，像是将青春时期本应该所遇的全都压缩在一起，狠狠地向我掷来，烈如猛兽。

安静是悬在头顶的绳子，摇摇晃晃，阳光透过玻璃窗沿着盥洗台流了一地，却又正好被推拉玻璃门挡住，沿着玻璃门往上爬，在花纹处旋出一个个亮晶晶的点，然后突然截止于上空，花纹的形状落了一地，捡不起来，看着花纹影子，不堪的感觉被隐去一二，剩下都只是心脏强劲跳动，在安静里，似乎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够吃吗？不够再给你买。”小改像询问小孩般。

“够了，谢谢。”

“不要对我这么客气。”

一时间没有说话，因为说不出来漂亮的话，只能沉默，可又觉得应该说出点什么，饭吃了大半，却想不出应该怎么说。

“你还好吗？”小改语气很轻，花纹落地的无声都在光里柔软可闻。

她的询问令我感到突然，一时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怎么知道？”

“青苗告诉我的，她昨天晚上来寝室，说你哭的很厉害。”

我难为情地低下头，不想让小改认为这是在为分手而哭泣。

“你可以在五一假期出去散散心，这样心情就会好些。”她舔舐嘴唇的样子很好笑，像极了小学生。

“我一点事情都没有。”

“是在假装坚强吗？”

“没有假装，这是真的，我一点事情也没有。”

“那你还哭的那么厉害？青苗说整个走廊里都是你的哭声。”她抿嘴一笑，像极了看笑话。

想到自己哀嚎的样子，觉得难为情极了，又想到青苗不知道说了自己什么话，忍不住脸红起来，二十年来第一次脸红，竟是在一个女孩子面前，怕被看见，便朝里的暗处坐了坐。

“没有想到青苗会向你说这些。”我咬咬嘴唇，十分紧张，觉得很丢人。

小改笑了，将半个身子靠在梯子上，她手握着梯子边的杆子，沉默了一会儿，便说：“我认识秋明，我们还是一个班级的。”

“我知道，上一次在教室见过你。”

“我们曾经还是一个小组的，交流过不少，他人很好。”

我看向小改，点点头，不明白小改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为什么在这时兀地提起秋明。

“秋明，伤害了你？”小改问我。

我急忙摇头否认，怎么会是秋明伤害我，他是个好人，是个温柔的男生，是我伤害了秋明。

“既然这么伤心，为什么还要分手？”小改看向我，目光坚定。

我被小改的问题问住了，没想到小改会这么直接问出出来，内心极为惶恐，‘为什么分手？’这个原因能说出吗？因为那个幻影？可小改，你知道那个幻影是谁吗？如果告诉你，你肯定会被吓跑的，所有人都会被吓跑，我支支吾吾，几乎要将手中仅剩不多的食物捏碎。

或许是见我不言语，小改便小声安慰我说：“我只是随口一问，赶紧吃东西吧。”

“秋明，是个很好的人。”我在小改话刚落音就赶忙说了出来：“他很好，主要是我，是我不够喜欢他。”

“那你喜欢怎样的人？”

喜欢怎样的人？小改这个问题就像一把小刀，在身上划走，切不开皮肉，却能感受到刀的冷锋，这个能说吗？在她问我这个问题之后，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关于幻影的一切，我看向小改，目光锁定，红了脸。

小改见我久久不语，展开了笑容，像温柔可触的春风，她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没关系，早晚会遇到的。”

我点点头。

“青苗总说你傻傻的，没有想到，真的是这样。”

我张着嘴巴看着小改，为小改的话而惊讶，青苗究竟向小改说了多少关于我的事。

我红着脸说：“青苗都说了什么？”

“放心，都是好话。”

“真的吗？”

“当然啦。”小改冲着我微笑，温柔的微笑，几乎融化我的心。

“今天好好休息，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秋明，他看起来怎样？”

“下午，我替你试探一下。”

“谢谢。”

“不过，你不用担心，据我了解，他是个乐观的人。”

“是吗？”

“当然，所以，你只需要照顾好你自己。”

我不自觉笑了起来，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她手机铃声响了，听不出是什么歌曲，只知道萨克斯吹得妖娆到极致。

她说话的样子不紧不慢，声音动听，每次朝我这里看，都会给我很灿烂的笑容，眼睛里闪烁着星辰的光辉，充满魅力的勾人动魄，我低头看她，心里不断琢磨会是谁给她打的电话，她的语气和说话方式，一听就知道是非常亲密的人，开玩笑的样子并不是普通朋友所有的，我开始猜想电话那头的是一个怎样的存在，而她也在我的猜想里放下手机，塞进口袋，对我露出很温暖的笑容。

她又开始舔嘴唇，然后用上齿咬下唇，样子有些扭捏，她指了指蓝色的铁门，吸了一口气，小声说：“我还有事，先走了，有机会再聊。”

“你等一下。”

“怎么了？”

“饭钱，我转给你。”声音在颤抖。

“不用，改天请我吃饭就行。”她冲我微笑，灿烂如窗外暖阳，最终被隔断在铁门之外。

我久久地看着铁门，难以说出的情感在身体的各个部位来回翻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