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力战魔头的辰晔公子吗,辰晔公子安好。”路上店铺纷纷招呼,但得不到任何回应。
于辰晔而言,周遭是嘈杂的,也是寂静的。
“他怎么了,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卖花的姑娘问卖油的婆婆。
“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些坎坷,相信辰晔公子能跨过去的。”婆婆苍老的声音回答道。
星星睁开了眼,花瓣凝出了露水。辰晔就这样漫无目地的走,走了一夜。
父王说,神族的女人都温柔美丽,神族的长者都和善可亲,父王还说神族之人与三身族并无不同,他从不觉得父王骗他。父王只是没有告诉他,神族有漫长到沧海桑田的寿命。
天渐明朗,他跌跌撞撞进了房门,莫里呼他也不应,他关上房门,把自己锁在方圆大小的房间里。
枕头下面露出了黑色的衣角,他抬起枕头,是一件披风。针脚细密不均,大小却整合他的身。他想起三天前进清城的屋子,她遮遮掩掩仍露出了这片黑色的衣角。
他轻抚着针线,爱不释手。
你总喊我“小傻瓜”,原来我的确傻到了愚不可及的地步。
永夜之地幽谷深邃,月华阁旁的高地罩着薄雾蒙蒙,魔尊单手抬起,神力汇聚,万钧之力扶摇砂石平地而起,化作富丽堂皇的宫殿。
“恭喜尊上,神功得成!”三位域使率魔族众臣跪拜恭贺。
魔尊扫视众臣,四位域使竟缺一人,“东使何在?”
“启禀尊主,”西使率先站出来,“自尊主巫咸北境与玄镜宫神君一战,东使便自行离开融天山。听说半月前回来过一次,没呆几天便又下山了。至今未归。”
“本尊不在,他的脾性倒是越来越放肆了。”魔尊操纵者丝丝缕缕的神力修饰着宫殿的细节处。
“禀尊主,半月前东使带回一副卷轴,请尊主过目。”南使将卷轴呈上。
魔尊挥开衣袍,那卷轴便应力打开。卷轴上流出金色的古文。魔尊一眼揽尽,露出满意而欣慰的笑。
“西使留下,其他人退下。”魔尊吩咐。
落雨了。淅淅沥沥,带着微寒。
清城推开窗户,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她最爱这种味道,朴实、自然。辰晔走后,她便住进这间屋子,因为这是唯一一间正对大门的屋子,推开窗便可以看见那扇掉了红漆而虚掩的门,即便睡着了,那门但凡有些动静也很容易被察觉。她想着有朝一日辰晔回来,能在第一时间迎接他。是尔,她每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窗户。秋风袭来,风铃叮叮作响,她抬头数了数,一、二、三……八、九,她数的很慢,无需快,因为她每日唯一的事情就是等待。要等多久?她想过,要么等到故人归来,要么等到自己忘记为何要等在这里。
清城打开妆奁,取出一枚铃铛,钩在了窗前,“十。”十天了,辰晔,你会离开我吗?她怅然若失的凝视着庭院,那里有一棵枇杷树苗,秋风一起,雨打叶落,只剩光秃秃的树杈。“咣当”,门叩了声响,清城浑身一惊,无神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清城倏地跑出了屋子,却只是一阵风。清城扶着廊上的栏杆伫立片刻,秋风又来,寒凉浸透单衣。
清城倚着柱子坐在木栏杆上,伸手接了几滴雨,冰凉的水滴在手心打了几个转,便滑落到地上。清城捏了一缕风,将门合上了。
傻瓜,大傻瓜。清城心中默默呐喊。
清城慢慢合上了眼,打发时间的最好办法就是睡觉。清城也很乐意睡觉,因为,梦里有辰晔的身影,低眉敛目时的青梅傲雪,露齿轻笑时的甜美无邪,蹙眉凝眸时的深沉专情,唇角微勾时的细腻柔情。可梦里的情景不总是美好,梦里也会被辰晔一字一句地戳痛,“去找你的宗镜哥哥吧,我不配。”
九洲城,莫府仍是原来的莫府。莫里终于撬开辰晔的门,指着辰晔一顿控诉,“小辰辰你说话不算话,既没有回弇州又没有搬新家,还有,仙女姐姐为何不见了,你是不是把她弄丢了!”
“丢了,应该是吧。”辰晔消极的倚着床榻坐在地上。
“那我们一起去把她找回来啊,我走丢的时候,阿狸都会跋山涉水将我寻回来,虽然我只是想和她玩儿捉迷藏,”莫里一本正经道,“仙女姐姐那么温柔可爱,莫里很喜欢,丢了我会难过的。”
“她认识回来的路,只是我们不见为好。”辰晔不知莫里能否听懂,但这样安慰自己也好。
“你一定是与小仙女闹别扭了。你快起来,我带你去跟小仙女道歉。女孩子是要哄得。”莫里拉起辰晔的手向外拖。
“放手吧,光阴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辰晔低着头,睫毛在眼睑映出忧伤的倒影。
莫里拉不动,转头欲喊阿狸帮忙,正见白鹤盘旋而落,“哇哇,是骑着仙鹤的白胡子老爷爷从天而降。”莫里惊呼。
辰晔闻言抬头望向来人,“盈童真人!”辰晔诧异,撑着站起来。“盈童真人为何忽然到访。”凡荒地广,城池村落众多,盈童真人自神族而来,难道是清城告诉的住址。
“十天前宗镜说在九洲城见到馥丫头,馥丫头说三两日便会与你回巫咸。我呢左右等不到,就担心你们遇上麻烦。果不其然,九洲城竟然有魔尊踪迹。就那个前门的院子,还有他聚神的痕迹。”盈童真人拉开凳子坐下。
“魔尊确实来过。”辰晔道,“宗镜神君竟然也来过。清城一直很想念那位宗镜哥哥,为何不随他回去。”
“依我看,你爹是个死心眼,你也是根木头桩。馥丫头人呢?你没与她在一起,就不担心魔尊找到她?”盈童问。
“我不知道……她不是有宗镜神君么……多日未归,宗镜神君为何不接她回去?”辰晔淡淡道。
盈童起身围着辰晔嗅了一圈,“没喝酒。既没有醉,为何说出来的都是醉话。你们又吵架了?”
“没有吵架。小辰辰和小仙女可要好啦,我昨晚还看见他们两人亲亲抱抱呢!”莫里道。
“大哥——”辰晔很想伸手捂住莫里的嘴。
“啧啧,你小子行啊。一别须臾,再见已揽得伊人芳心。”盈童赞许。
辰晔抄起一坛酒下肚,放下酒坛时面已泛红,“可她是神族之人,她有万年的寿命,而我只是她命中匆匆过客,我有什么资格喜欢她,又何德何能让她爱我。”
“啧,这话听着很不是滋味。”盈童揣摩着。
“真人亦是神族中人,我既犯傻,真人何故不肯点醒我。”屋中白昼朗朗,辰晔却总照在阴影下。
“缘分这种奇妙的事情,怎么说呢,”盈童拎过酒壶,浅酌一杯,“我曾苦苦追求过一位神女,她端庄贤淑,巧笑倩丽,奈何她却爱慕一位灵族少年。我问过她和你一样的问题。她说爱可跨越山海,可跨越光阴。我又问她灵族岂能与神族相比,她说,真的喜欢一个人,喜欢的是他本身,他独一无二的性格与风范,他的灵魂,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虚无。”
“那后来呢?”辰晔抬起头。
盈童抹了一把苦涩的嘴角,“后来,她义无反顾的去了灵族,还有了骨肉。嗳,这世上的事情没什么是不可能的,所以对于你和馥丫头在一起我并不感觉意外。小子,能争取就别放弃,珍惜眼前人吧。”
“馥馥她也会这么想么。”辰晔犹豫地低下头。
“于追求爱情这条路上我是个败者。其实,灵族如何,神族又如何?一千年如何,一万年又能怎样?你觉得爱情只能用时间来衡量,那么我告诉你,如果真心相爱,一瞬间也是永恒。馥丫头岂会不知灵族千年,神族万年,可是她还是接受了你。这说明在她心中,你的地位无可替代。”盈童道。
“那宗镜神君呢。寒荒城昆嵛池开枷,我与她一起闯过剑冢,剑冢里有一面流瀑的镜子,可以映出心念之人。我在镜子中见过她日思夜想的神君。那位神君神武不凡,卓尔不群。”往昔湮没心田,皆是苦涩。
“宗镜于清城确实是良配,但宗镜神君于风主神而言不是。神君的夫人只会是龙族公主。”盈童觉得自己话偏了,即时拉住信马由缰的绳索,“我知道,你不想馥丫头千年之后难过,可你若真为她好,就该让她拥有伤心前幸福,如今你们天各一方,愁颜不展,又是何苦?”
“她真的会难过啊,她是在为我们的感情难过。”辰晔忽地云开月明,但还有一层薄薄的雾,“真人既然喜欢神女,为何要放弃。”
盈童豪饮一大白,骄傲地回答,“我放手,只是希望她更幸福。但几百年来,我始终没放下过。”
辰晔缓缓站起来,明媚的阳光便映在脸上,“我重要么?”
“你说呢?”盈童真人笑笑。
“她会原谅我吗?”辰晔回头问道。
盈童真人蓦然有种纵容傻儿子追媳妇的欣慰感,“去吧。仙鹤借你。”
辰晔一声哨响,翻上仙鹤,“大哥,等我找到小仙女回来,我们一起回弇州。”
“小辰辰,加油哦!”莫里兴奋地挥手。
“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缘分。”盈童看着莫里的背影悠悠叹了口气。
已有三百年未见易瑶,不知她过得可好。
盈童攥着酒杯,深呼吸了一番,想它作甚,徒增烦恼。仰头瞥见辰晔系着一件黑色的披风,盘旋在院落上空,不由打趣道,“小子,披风做工粗陋不堪,你竟穿上身。莫不是馥丫头不在,你连衣服都不知挑件好的。”
辰晔摸了摸系绳,抖了抖肩,扶摇直上,心中却有说不出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