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改走后，用了很长时间平复心情，为什么会如此？为什么心脏那里会如此地跳动？想要置之不理，却又忍不住回想有关于小改的一切，恨不得用放大镜将细枝末节看得一清二楚，沿着细枝末节的脉络观察其结构组成，用着冰冷的目光审视，却始终遮盖不住内心的火热，无法面对，无法面对，即使像秋明所说的做自己，依旧无法越过横隔在前面的千年门槛？

关于四月三十一号那天，在后来的记忆里就变成了一场与世界格斗的传说，一场自我和本我的战争，自己的那个小世界变成了罗马斗兽场，两个实力相当的野兽在撕咬搏斗，咬牙切齿的样子恨不得将对方撕成碎片，本我不断进攻，自我不断防御，两个野兽相互撕拉，牵扯，始终不分输赢，观众席上只有一个意识的我存在，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一切，等待着任何一方的胜利，只是在她内心深处，她知道自己期望本我能够稍微胜利，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在狡黠的行为中得到一丝情感上的释放，只有这样她才能承认自己的心，承认自己的与众不同。

五月一号，劳动节，依旧横在床上看小说，看了半个小时就开始刷微博，将注意力放在距离自己很远的事物里，一遍又一遍刷新，试图找出能开怀大笑的事情，最后却发现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存在，堕 落感和虚无感更加地猛烈，索性卸载，掀开帘子挨个喊室友的名字，只有晓月在床上虚弱地回应我，然后向我扭头，一张虚弱的脸，一看就知道是月经折磨的疼痛，寝室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下床买午饭，给自己要了一份鱼香肉丝盖饭，给晓月要了一份重庆小面，两人坐在桌子上彼此吃自己的食物，各自沉默不语，吃完饭，洗了一个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碗里，打开一小盒酸奶，浇在上面，搅拌吃下，两个人吃一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关于课程上的话，过程中恍然明白不止自己对所学专业感到迷惑，都是谈不上喜欢却都在随波逐流地希望混上一口饭吃，彼此都很同意那些伟大事业都留给聪明才智具有野心的人，没有不甘心，也没有很气愤，都知道自己用了十几年的青春，且费了九牛二虎学习了一场关于‘迷茫’两个字的写法，为了不让自己焦虑，索性加入大部队的生活行列，从此有了一个关于统一活法，以至于没有掉队伍，早早死去。

我在谈完话后伤感难受，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经掉出了大队伍的行列，独自一人，是落单的南飞之雁，是故事书中撕掉的一张纸，更是人类长河主流里延伸出来的另一细小分支，落寞地掉单，掉在本不应该存在的景观里，赫然独立，世界于我具有排他性。

看了一个电影，竟然在结尾处昏昏入睡，等到醒过来就已经是下午六点半，迷糊地坐起来，晓月依旧埋着脑袋睡觉，寝室的窗帘拉得紧闭，光线暗淡，鱼香肉丝还在口齿之间散发味道，坚硬的米难以被胃酸侵蚀，下床打开一盒酸奶，小心翼翼地将苹果切成一小块，依旧搅拌吃下，慢悠悠，等待肠道快速蠕动，二十分钟之后，拿着手机，拿着卫生纸，走进走廊里的公共卫生间。

等站起来，腿脚几乎无法动弹，挪着小步子往前走，走到洗脸池处，听到一阵阵叫喊声，而且还有男孩子的声音，伫立听了一会儿，才发现是寅寅和男友的声音，我忍着腿脚的酸麻快速走到寝室门口，两个人吵得激烈，想要推开，看了一眼没有穿内衣的胸 部，最终还是靠着墙壁听两人吵架，原因不明，两人不断地在翻旧账，这是人类吵架时必定选择的项目，用旧账不断激怒对方，然后表达对对方的长久不满，只是这种刺痛方式，最后都会以难以愈合的伤口结束。

寅寅叫的很凶，又是哭又是闹，寅寅男友似乎已经厌倦了寅寅的这种方式，他不断用伤人的话刺激寅寅，寅寅疯狂喊叫，像被关进精神病院的疯子，又想到晓月还在里面呆着，不禁觉得那场景的恐怖，晓月一定会埋着脑袋躺在床上不敢动上一动，以免处于尴尬的境地，我无奈地看着手机，为没有拿耳机而感到后悔。

她是怎么走到我身边的，已经忘却，悄无声息的到来就像黑夜的漫卷，是墨水洇在水里展开的游丝，只记得我是在一个女生尖锐的笑声中扭头朝声源处看，感控灯在声音里猛地亮起，小改带着十分优美的形象出现在我的面前，依旧是昨天的印花外套，目光还是那么吸引人，她在距离我有三米处的地方站定，朝我微笑，充满诱 惑的笑容令我紧张不安，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嘴角不自然的抽动，我的样子肯定难看极了。

她很自然地走到我身边，看了一眼寝室的门，一侧身子斜靠在墙上，面对着我，低声说：“吵得很凶。”

我点点头，心里琢磨着她应该是来找青苗，便说：“青苗不在。”

“是吗？”这两个字再次从小改嘴里说出来，依旧是答案大于疑惑的语调。

我扭头看向她，没有想到她距离我这般的近，在盯着她目光的那一瞬间，上腹部收紧，下腹不停地往下坠落，呼吸被截止在鼻腔，猛地扭过头，眼睛目视对面寝室门上贴着的卡通画，轻轻呼出一口气，脸烫极了。

“站多久了？”

“大概有十分钟，他们吵得太厉害，不敢进去。”

“那你，吃饭了吗？”

我摇摇头，心里祈祷寅寅和男友赶紧结束这场争吵。

“去吃饭吧，我正好也没有吃饭，去吗？”

怎么不去！很激动，扭头看向小改，不知道为何很想笑出来，却只能无奈地看向自己直挺挺像小女孩刚发育的乳腺，感到十分羞 耻，也为此感到难堪，甚至还有一丝失望，这种情况，肯定去不成，“没有穿胸罩，而且还是睡衣。”

“穿我的外套就行，不会被看出来。”小改脱下外套，将外套递给我。

接过外套，穿在外面，还能感受到小改残留在衣服上的余温，内心十分的激动，很想压制住，却又顾不得一切。

温柔的微风抚摸脸颊，混黄的光在时间里静锁，很久没有抬头看向天空，发现星辰一如儿时繁密闪亮，明暗不一的星星有的聚在一起，有的散落在四处，铺满了整个黑夜，就像是亮晶晶的眼影洒满了漆黑眼睛的周围，抬头仰望，看不出星星组成的星座，也更看不出存在于背后的强大星系，在天空深处，那里一定存在着另一种壮观景象，两个星系相互盘旋融合，恨不得将整个宇宙旋转进去，那里蕴含着巨大能量，更多的可能在此产生。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这样场景的出现是几个月前内心最为害怕的时刻，感觉总是在告诉我，这个时刻会来临，却说不出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总是忍不住地去看她，优美的鼻梁，闪烁的眼睛，一头漂亮的秀发，女神一样的存在，心中有无限欣喜，却又为这欣喜感到巨大的不适，想要钻进地洞，不被任何人看见。

一份鸡血汤和切成丝的饼，量不多，却吃成了几十道菜，每一口都有不同味道，那些味道沿着味蕾伸进血管内，直达心脏深处，令我惊叹不已，这是二十年来吃的最为丰富的一顿饭，没有想到人生竟然可以有这么多的味道，不知道小改会体验出哪些味道呢？

眼睛忍不住瞟向她，她总是在笑。两个人说了很多，关于她的生活，关于我的生活。

心情愉悦，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愉悦呈现出来，想要笑，还想要快乐的奔跑，仅仅是因为今天的鸡血汤？还是因为其他原因？不明不朗，无所谓，只想快乐的走在校园的马路上，任由橘黄的灯光将自己照成严重的黄疸病人，任由没有穿内 衣的胸 部在有陌生人擦肩而过的马路上空荡荡，因为存在隐蔽角落，并不被人所知，所以有恃无恐。

两个人沿着半月湖散步，半月湖的夜晚还是和之前一样，黑油漆样的湖心，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游动，静谧无声，湖边的灯光像是摆设般隐藏在树里面，只为了给树照出些枝条的形状，成为了自然灯罩，和宇宙的真空世界相结合，像一场梦境。

在经过那张和秋明确认恋爱和分手的椅子时，她开口说话了，“我很早就想认识你了。”

听到小改这样说，心中止不住狂喜，怕叫出来，怕让人感到异样，便笑而不语，只是那长椅子在身后盯着我，总觉得空气里到处弥漫残忍气息。

“怎么不说话？”小改说。

“我在想你从什么时候想要认识我的。”

“很重要吗？”

“不算重要，只是感到疑惑。”

她笑了笑，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不停地用树枝扫向一边的灌丛，我看着她幼稚行为，觉得很好笑。

“为什么之前没有见过你来我们寝室？”

“因为那个时候我还和青苗不认识，也不是乐队的成员，只是后来参加校园十佳比赛，青苗找上我说队里缺个主唱，况且我去过你们寝室，你一直呆在床上不知道在干什么，帘子拉得紧闭，即使下了床，也是低着脑袋，谁也不理，一副神思恍惚的样子。”

我低头不好意思笑了，想到自己丧到半个身子入黄土的生活，感到十分的羞愧，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狡辩，很想说并不是那样，只是因为身体不适而在床上呆着，想要突出自己的生活是积极向上，可是怎么想都觉得是一件搞笑的事情。

“不过那样子也怪可爱的，呆头呆脑。”小改说的时候看着我，声音温柔，怎么听都是在撩拨人的心弦。

我低头笑了，心里像是被灌了蜜，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索性不说话，只听她一人说话就足够了，她说话不紧不慢，每说出一句话都像是经过大脑的深层滤过得来的，条理清晰，又有逻辑，娓娓道来就像是一首歌，每一句都精致可人，上下衔接紧密，是歌曲里填满杯子又不溢出来的歌词，恰到好处，即使说一些笑话也是顺利成章地出现，没有做作，没有突兀，到处都是该死的魅力和自信，令人抑制不住扬起脑袋去看她，她却又恰好给我一个顽皮的笑，距离被拉近，像认识许久的友人，默契地相视一笑，世界都被抛掷在外。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讲了好多关于自己的生活，是怎么想选择心理专业，又是怎么注意到我，平日里都爱干些什么，在她说了许多之后，发现她拥有着无限活力，偶尔和自己一样喜欢躺尸在寝室，不动上一动，和我不一样的是，她的躺尸是修生养息，我的躺尸是日常生活。她让我说一下关于自己的生活，我愣着脑袋看向被灯光晕染成油画般的长长马路，不知道从哪描绘我的生活，从床上说起？醒来第一件事是拿起手机，没有目标的翻看，侧身而躺，一侧手臂压得发麻，就换另一侧，或者平躺着，将手机举在脸上，泛油的脸快要凝珠流淌，也不会有洗脸的想法，只有肚子饿了，才能让我的千金之躯直立地球，有时也会忙碌起来，就是坐在床尾小桌子边，看小说，写一些很无聊的东西，耳机里会听一首精挑细选的歌曲，让时间像水一样流过，其他时间，除了上课以外，就只剩下上课。

“很无聊，简直难以想象。”用这几句话概括自己的生活，后来再回忆这些，会想自己当时如果不说这几个字，我的生活会不会变成另外一种可能，也并非是想让生活变成另外一种可能，只是想让另外一种可能弥补自己早已经缺失的东西。

“那我可以经常找你嘛，你就不无聊了。”她朝我歪头一笑，神情里流露出快乐。

我点点头，内心恍惚不知所措，既兴奋，又紧张，只能看向远方，海子说远方一无所有，内心茫然，才发现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小炸弹，那个蛋壳一样的庞然大物在黑夜里默然屹立，远远地去看，就像是被抛弃在原野上碎了的巨大鸵鸟蛋，蛋黄和蛋清淌了一地凝固成舞台，在光下竟然闪耀光辉，有人在舞台上来回走动，愉悦奔跑，我想到那天晚上，小改站在舞台上唱歌的模样，像是一场关于她自己的演唱会，也许是回忆的多了，对舞台上的各种细节历历在目。

阶梯座位，两人紧挨坐着，很多人坐在舞台上说话玩闹，成群结队，快乐的叫喊声是这个年纪应有的，声音是奔向成熟的幼稚。

“今天好开心。”她忽然说话，满脸的笑容几乎要装挤不下。

我也跟着笑起来，我也很想说，今天很开心，因为今天晚上的开心太过于满，所以约等于今天一天的开心，简直无法言表，简直天空都要变成粉红色。

她突然哼起了歌，是孙燕姿的《遇见》，她表情轻松，快乐溢出了面孔，天上的星星似乎又多了起来，很久没有听到这首歌，再次去听，世界像是又重新开始了一般，以一种全新的面貌。

“可惜没有吉他，要是有吉他，可以给你唱好多歌，今天很适合唱歌。”

“没有哇，你清唱就很好听。”

“你想听什么歌，我可以唱给你听。”

我摇摇脑袋，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歌曲。

“那我随便唱给你好不好？”她像询问小孩一样。

“好。”

伴奏，随着音乐认真唱起来，是一首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歌，歌声温柔，节奏缓慢到空气即将停止，像是漫步在银河里，她唱歌的样子很迷人，认真又温暖，我看得入迷，却又为歌词而心跳狂烈，不过是几句简单重复的歌词，却令我呼吸快要停止，好想躺在草丛上数星星，最好是能和她一起。

‘I know you know,I love you babe’

......

夏日的热浪提前涌进身上，汗珠像生命截止之前的泉水，记忆正在丧失，快要忘记自己身处哪里，快要忘记她和自己的名字，快要忘记一切。她的面孔，她唱歌的模样，她微笑的样子，每一处都我难忘，难忘到如梦境般，她的歌声样貌镌刻在记忆的神经线条里，这需要高超的手法才能将此，刻在上面，我久久地望着她，巨浪在情感深处涌动，是地震深处波及了海底世界，庞大的力量快要令我窒息，我不断掐着手心，疼痛或许能让我回到现实里，以至于自己不会走的太远，在小改唱到结尾处，将头扭过去，目视前方，我知道她在看着我，满脸的笑意，目光里闪烁着令人无法拒绝的情感，只是我必须扭头看向前方，舞台上的人影在来回闪动，看起来欢快无忧无虑，然而，他们却像一颗颗小小的图钉刺进我的眼睛里，生疼。